早朝。 近些日子的朝会都压抑得很,朝臣们都恨不能将头低至脚下的石缝当中去,谁不知道靖国公府出了要紧事,皇太女令辅国将军紧盯着有司衙门不放,甚至是连审问都要自己亲自去审了。 靖国公夫人如今还在大理石之中,因着身有诰命又是未来驸马的生身母亲,靖国公至今不能将其休弃,又因怕多说多错,而连着数日称病不朝,府门禁闭,便让与他有过往来的更是心中惶惶。 今日负责审问三位大人皆在,叶相域手中又捧着厚厚的章奏,任谁都能看得出今日是要出大事了。 原本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现下,可已然是风狂雨骤不得停歇,就连原本站在楼里赏雨的,都要远远躲进内屋,生怕被溅得一身脏污。 “近日难得见大理寺卿上朝。”皇帝坐稳金殿高椅,不等下面的人开口,便先点了人来回话,“可见这些日子的棘手案子,是有了眉目。” “这般也好,于朝会上说个清楚,也免得众卿心下不安,四处打听。”他这话说的讥讽,却好在听不出什么怒气来,即便如此,朝下众人心中未能轻快一些。 朝中略显紧张的呼吸声被刻意放低,低得朝臣们宁愿屏息以待。 “臣与两位同僚的审问并不十分顺利,便去求了皇太女,邀了辅国将军一道审案。” 他们的审问手段自然多样,只是要总在官眷身上恐怕有些不大合适,从军中请以一人来吓唬吓唬也是常事,更何况叶相域此前还是一众水匪的主审。 再退上一步来说,今日回禀,若被人发觉是有哪里不合规矩的,这也是个推卸责任的好时机,“如今一应口供都在叶将军手中,臣以为,将军回禀此事更能让诸位同僚听得清楚明白。” 皇帝眉头微挑,略想了想才颔首,“那就由能说得明白的来说。” 叶相域亲自将供词递上去,他今日是有要事在身的,自是不能站在一边,旁观着一言不发,“臣,此前在审水匪之时,觉察出他们与面前慧仁太子剿灭的山匪之间有些联系,便着意审问了一番。” “其中有几个领头的,知晓的东西多些,吐出来的口供也有用些。”他略往身后付屿宸的位子瞧了一眼,也不停顿,仿佛只是不经意瞥见了,转开眼眸便又继续道,“说是年初侥幸逃过一劫,又不知该做何营生,待冬日过去,河上的水化了,便又起了歹心,纠集了四散各处的旧人,一道做了水匪。” 这话听着倒也有几分真,打家劫舍这样的事做惯了,的确极难改邪归正,尤其真吾那处的匪贼又是被王思齐放纵惯了的,尝到了甜头又被养的不知天高地厚,自然是不会去做正经营生的,重蹈覆辙也在预料之中。 而真吾附近总有百姓有样学样,见着匪患不绝去而又返,少不得有心思不正之人一同加入,使得原本只有数人的水匪帮派壮大。 水上的帮派最是喜欢结盟,又因这几位是有些本事和计谋的,故而能在水上称霸,真吾水上原本那些零散的小帮派又一向很有眼色,不必他们开口,便主动前来“投诚”,以致队伍壮大,整日欺压百姓。 甚至不必拿出多少证据,仅这说辞便就能让人相信,叶相域紧接着又道,“王思齐任知监期间,对匪徒多有关照,容忍他们进出军中的兵器库如无人之境,这也便是为何真吾的水匪能在当地称霸。” 如今既弄明白了这些水匪与原先的山匪同出一脉,便可以继续往下再说,付泠鸢递上另一封证供,“恰巧江淮盐运使在巡盐期间也撞见一个水匪,审问了几句连带着问出了年前皇兄受伤一事。” 她刻意在此处停下,给朝臣们自行想象,口供也只给皇帝一人阅览,捏着口供的皇帝眸光锐利,面部紧绷,处处都表露着自己的心绪不佳。 此刻更应当推上一把,叶相域瞧着殿内压抑得快要透不过气来,才又缓缓开口,“王思齐的口供之中,言明自己所做一切,都源于靖国公的授意。” 官匪勾结,收受贿赂,这都不是致命的死罪,皇帝久久不言,呆做了许久以后才将手中那证供摔砸至众臣面前,“这样说来,谋害皇储,也是靖国公所为了。” 殿内众人忍得住惊呼,却忍不住倒吸的那一口凉气,有胆子大些的略动了动自己站立的位置,用余光努力去看地上的证词,原本这三方证供对应起来就不算十分严密,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看着,更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高位之上的皇帝怒火中烧,身边的皇太女也未必有多平静,即便有想开口替靖国公辩驳的,也实在没有法子。 皇帝亲口论断靖国公谋害皇储,这便是定了罪名,“靖国公在朝为官数十年,惯会做出一副忠直的模样来蒙骗他人,朝中其党羽众多便可作为佐证。” “自然,你们之中或许也有被蒙蔽的。” 先前处置了的一干人等皆与靖国公牵扯颇深,有着那样的关系自是不能轻轻放过,而余下的那些一直不曾深究的,现下也大可以松松手,毕竟朝廷还得有人来做事才行。 这般替他们找好脱罪的由头,也是为了堵住他们想要提靖国公开脱的嘴,“诸卿觉得,孤所言可是?” 在这般绝对的威视之下,谁若敢不识趣地说出一个不字,面对的将会是滔天怒火,而此刻若是忙不迭地赞同,又恐怕要被人诟病阿谀谗上,左右都不是什么好选择,只能低着头紧闭脸上的两片薄唇。 “如今一应口供具在,儿臣以为已然可以结案了。”她替众臣开口,要给皇帝一个能继续往下发落的台阶,“请父皇,还皇兄一个公道。” 皇帝默然不语,似是觉得这般还有些不够,约半炷香的功夫,御史之中终于有人顿悟,开口参奏靖国公。 “臣居监察御史一职,对靖国公收受下面官员的各类孝敬一事偶有耳闻,从前只以为是有小人陷害,现下看来竟都是真的。”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听便知晓那是许大人,他一向是个极会分辨朝局的,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说什么能让自己被御史们奉为圭臬,而又不会被皇帝嫌恶,这其中的尺度他一向把握得很好。 “臣监察有失,请皇上责罚。” 有了人开口参奏他受贿,自然就有人开口参奏他结党,甚至还有人将早被处置了的陈诗蕴提出来参奏,沉寂了许久的大明宫终于又热闹起来,御史们像是忽然有了记忆,从脑海中搜刮了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再加上一项罪名,便成了靖国公罪不可恕的实证。 朝中与靖国公府有些往来的朝臣们似乎是找到了撇清自己的办法,一个接一个地参奏,生是将局面弄得有些可笑起来。 付泠鸢站在一边听得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倒是想过大明宫乱成一锅粥的模样,却是没想到会以这般情景乱起来。 耳边的声响越大,震得人耳朵生疼,她轻咳了一声,人声鼎沸的大明宫又像是被人泼了冷水的热汤,复又静了下来,只是泛起丝丝涟漪的水面之下,仍有汹涌的波涛流转。 “太子协孤理政之时,就是太过公道了,才惹来无妄之灾。”皇帝缓声开口,声音之中却有难以琢磨的情绪,“这样多的罪名,也不知律法之中可有对应。” 大理寺卿上前一步,将朝臣所奏罪名及处置一一报给皇帝,见他听得不甚耐烦,又加快了说话,“依律,应收回朝廷赏下的一应封号爵位,靖国公夫妇及其亲眷皆应处死,罚没家产以充国库。” 收回代表封号爵位的印鉴,抄没家产都还容易,只是国公府里还有一位未来驸马在,他到底算得上是半个皇家的人,若要处置,只怕不容易。 “靖国公谋害皇嗣,赐其夫妇儿女凌迟,其亲眷秋后处决。”皇帝抬眼看向付泠鸢,他自然知晓这口供不可全信。 供词所言若是属实,靖国公平白无故地谋害皇嗣,这其中必还有需要深究之事,只是现下还不是时候。而若是假的,皇帝空悬在桌案之上,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敲动。 “陈家次子一向不受靖国公喜爱,也向来不涉朝政,给他个机会,若是能在明日之前,与国公府断了干系,便可不再追究。” 今次的处置不可谓不重,可对陈书节的处置又让人觉得皇帝对靖国公仍存有君臣之谊,这多少让人有些猜不透他的意思。 这番做派,唯有付泠鸢心中了然。 “此事交由皇太女去办。”他站起身子,又补了一句众人最想知道的,“若他肯,便将他送去公主府安置。” 如今宫外只有一个尚未修葺完好的公主府,送去公主府安置是何意,便也不必再多解释。 “是,儿臣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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