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皇太女的关怀,今朝来访尚有许多事务要待商谈,时日长久,不必急于现在这一时,还是待明日再详商罢。” “武安王说得有理,是本殿关心太过了。” 贺搂的自己人都不着急,她自也不必这般烦扰,提上一句叫他们心烦也便足够了,步步紧逼反倒达不成目的。 教坊司的舞伎们娱人的办法极多,除去献舞,自然还有些不一样的,从前习过武的那些武官家眷被送上大殿中央舞剑,一招一式甚有章法,却失了剑舞之美,看着似乎也是临时起意之作。 “朝中甚少有这般众臣同饮的机会,既想找些特别的乐子,不妨便更放开一些。” 付屿宸一开口,便有不少附和之声从四下响起,这些日子为着靖国公府之事闹得朝堂内外人心惶惶,如今与靖国公有所联系的朝臣们都被牵累得不轻,靖国公也少在朝堂上出现,这才过了几日风平浪静的日子。 现下恰好有这般可以松快的机会,众人自是不愿放过,左不过是找这些罪奴们取乐,让他们做什么也都是无妨的。 武安王眉头一挑,不等付屿宸说话,便清嗓扬声道,“闻听叶家人都舞得一手好剑,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能观上一观。” 叶家的剑舞一向只在出征之前,以鼓舞士气为用,是叶家军祭旗以后必定会有的习俗,谁是第二日的主将,谁就主动上前一舞,这是习俗,也是为安定军心。 叶相域的神色倏然沉下,神色冰冷得让人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一众人等噤了声,便连殿内的琴声都大了不少。 辱叶相域无妨,辱叶家也无妨,可却独独不能辱辅国将军,这便是要将北楚朝廷的脸面放到地上去踩了。 “军中剑舞有何意思,倒不如定下心来瞧瞧教坊司的,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皇帝不能开口阻止,旁人开口武安王也未必会卖这个面子,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付泠鸢一人能够开口圆场,以免北楚的颜面扫地。 “怎么叶将军连开口回绝的气魄都没有,只敢坐在一旁,扭捏地等着旁人开口替自己解围。”武安王嗤笑一声,言语之中甚是鄙夷。 她与大半的叶家人都打过交道,也只与北楚的武将们打交道,见惯了他们那般干脆利落的模样,自然见不得叶相域这般油盐不进,不理不睬的模样。 “亦或是叶将军在皇太女的羽翼之下待了太久,已然变成了一只不能遭受风雨的金丝雀?” 她讥讽叶相域被藏于宫中太久,失了武将骨气,自己过了口舌之快的瘾又不顾他会否解释,只扬起下巴招过身后跟着的一位带着面具的随侍,示意他上前舞上一段。 贺搂从没有过将军舞剑的习俗,但却有不少豢养小倌的习惯,这位能被召之即来的随侍,看上去虽不像小倌,可大约也差不了多少了。 只露出小半张脸的随侍取过教坊司的软剑,放在手中掂量了一番便转动手腕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这东西舞起来到底不似寻常佩剑那般有气势,三不五时还总有杂响声传来,可那干脆利落的招式,仍展现着他深厚的功底,即便这功底实则与教坊司的那些人都一般源于自幼习得的武功。 叶相域在剑花方一结束时便站起身来,垂于身侧,攥紧的拳头吱吱作响,旁人皆是以为他不堪被武安王用一小倌羞辱,唯付泠鸢看出了那人出剑的模样与叶相域如出一辙。这都是从小养成的习惯,轻易改变不得。 是叶家人,再不济,也是与叶家相关的人。 付泠鸢的眼膜略暗,心中只道不好,旁的事早便不能叫他失态,唯叶家人是他唯一的软肋痛点,碰不得,说不得。 她轻咳一声,举杯假饮,掩住口鼻后才用只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好歹保住了性命。” 将军不能百战而死,马革裹尸荣耀而返,却被人俘做贱籍,这样的侮辱,叫旁人看着都忍不住要抱不平,更何况是亲历过灭顶之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兄弟手足死在自己面前的本人。 如今他不但不能啖其肉饮其血,还要以一句好歹保住了性命宽慰自己,实在是叫人愤恨不已。 叶相域缓缓松开拳头,逼迫自己调整心绪,方才要坐下,武安王又令舞剑之人送上一杯桂花酒。 “叶将军饮了酒,便也劳动大驾,舞上一会儿罢。” 叶相域迟迟不肯接过酒盏,只透过银制面具上的孔洞去看对面那人的眼睛,熟悉的眼眸中透出他猜测不透的情绪。 两人僵持在原处,这场面这情形瞧上去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付泠鸢慢慢悠悠地开口,说话的声音中也带着刻意的戏谑。 “武安王身边的人颇为有趣,瞧着是要比我朝的人更有意思,不知……可愿割爱?” 她上下打量着端着酒盏之人,看着很是无礼,不过于酒宴之上向旁人开口要上几个可供取乐之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可不成。”武安王轻轻敲击两下桌案,回绝得也很是果决,“这可是本王费劲心思才猎到手的猎物。” 后两字她故意将语调拉长,挂着玩味的笑意,眼神在叶相域身上来回扫动,“叶将军?” “不过是以舞助兴而已。”他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旋即又接过软剑猛然刺向眼前之人。 站立如松的人不多不闪,任由软剑戳在肩胛,弯成一个弧度不大的月牙型,此刻叶相域才缓缓收了力气,偏过剑尖,重又将方才的剑舞重又舞了一通。 同样的招式,同样的干脆利落,可他的剑舞之中,总透着一股愤懑不平的杀意,招式凌厉,剑破半空,没有一丝杂音。 “臣不大会旁的招式,便学着阁下的招式重来了一回,不知阁下以为如何?”他将软剑收于身后,定定看向对面,“不知今日之表现,可能扬我北楚军威?” 那随侍神色如常却不肯说话,只拱手一礼便退至武安王身后,这般无礼难免叫人恼怒,“阁下这般轻待,未免太过无礼了。” “辅国将军见谅,惟奴是个说不了话的。”武安王偏过脸去,示意他退得更一些,“说起来叶将军的剑舞,似乎的确是要比旁人的都好一些,也算是叫我贺搂长了见识。” “武安王,谬赞了。” …… “是何人。”宫宴之后,付泠鸢这才不紧不慢地问上一句,谁都能看出那个叫惟奴的小倌不简单,谁也都能看出,那小倌从前是个习武之人。 叶相域的反应与寻常相比甚是不同,就连平日里最不会察言观色的朝臣见了都心中疑惑,离开大明宫时,还不忘频频回头。 “叶惟域,叶家第三子。” 付泠鸢与叶家人本就不甚相熟,叶惟域这名字也不大有印象,唯一记得的,便是这位庶出的叶三公子颇为聪慧,或许于带兵打仗一事上不如叶家旁人那般的得心应手,但在兵法谋略上,却是一等一的高手。 北楚的武将们提起他多要赞一句战法多变,难以揣测,而贺搂便更为直白一些,称之为,狡猾。 与贺搂的最后一战中,叶惟域分明是最先战死的,他的死讯甚至是叶家人亲自回报的,此刻复生,总叫人觉得奇怪。 “或许是体型相似,武安王此番前来必有准备,寻一相似之人来乱我们心神也并非不可能。” “三哥方才舞的那套剑法,便是从前我们兄弟几人闲来无事舞了解闷的,其中有一出剑,他总是找不准发力的时机,舞起来总会有异响发生,今次,也是一样的。” 叶相域心中烦乱,又因在此处不必防备着些什么,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难不成,殿下疑心是臣认错了?” 他自然是不会认错的,只是这人,无论是不是叶惟域,现下都是不可认的。 付泠鸢暂且还不明白武安王今番是要做什么,但却很清楚,她总不会做什么有利于北楚的事。 “叶家早便只余你一人了,你也早便没有什么兄长了。”她轻声提醒一句,再不说什么旁的。 此刻叶相域才怔愣一会儿,旋即便又反应过来,他们兄弟两人哪怕日日相见,也是不能相认的。 “你也不必顾虑太多,贺搂既然带了他来,便就是要让他与你见面的,你自去见便是,他若与你说些……若想作些什么,你只记得要小心些便好。” 她转到叶相域的面前,假作不经意的模样提了一句,“依稀记得你曾说过,你家兄长有一未过门的妻子,是衡阳王妃家的远亲。” “殿下这是何意?” “方才,你若认得出自己眼前之人是谁,那付屿宸也未必认不出罢。” 衡阳王妃帮着瞒下祁妍与叶惟域的婚事,一是为了祁妍的名声,二是为了撇清与叶家的关系,保住原本就不兴旺的家族,仅从这两处来看,祁家,至少是祁妍,与衡阳王府的关系极为密切,那她的未婚夫婿,就未必不曾见过衡阳王府众人。 若是付屿宸认出他是谁,事情只怕要变得越发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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