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与臣子之间的分别,从前她懵懵懂懂地分不大清楚,现下却是分得清了,内宫的那些皇嗣即便再如何合适,都不会成为储君,那些妃嫔再如何合适,也都不会成为皇后。 付泠鸢此刻心中定得很,也不觉得那风吹在身上能有多冷了,她伸手戳了戳叶相域的胳膊,“你忙里偷闲地跑来,便只是为了来说此事?” 这也不是什么急事,也不值得这样着急地跑上一趟,“我还以为,叶小将军会带什么好消息给我。” “长春宫守门的侍卫传来的消息,说是瑾妃病了。” 禁足宫中自然是有侍卫守着的,付泠鸢特意遣了原本东宫的人过去看守,一旦出事,便可保证自己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现下看来,这人没有白遣。 她神色不变地哼了一声,瑾妃病了是意料之中的事,没有谁能被生拔了指甲且还无人医治后,能不生病的,她那样娇生惯养的人,被罚了禁足,即便是不折腾也要被自己气出病来,更何况还被忍冬折腾了这么一番。 “她还活着,这便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她将消息压死在长春宫内,不叫外面有一点风声,自然也不会给瑾妃请什么御医,“让守宫门的侍卫们权当做不知罢,一时半刻总归是病不死的。” “方才在文华殿附近的侍卫回报,说是五皇子晕死在文华殿附近。” 奉先殿里有忍冬安排的人看着,奉先殿外又有侍卫们守着,虽没说要将他软禁在那处不能动弹,可能在这情形下偷跑出奉先殿,也实在是他的本事。 她回身看了一眼忍冬,这丫头很是了然地回报,“现下已是戌时初了,酉时初的时候,大明宫宣了礼部尚书等人入宫议事。” 文官入宫皆从文华殿附近出入,付屿淇在宫中的眼线不少,自然也显得耳聪目明起来,知晓在朝臣们的必经之地晕过去,以此为自己寻得转机。 付泠鸢探出身子,想要再说什么,却被叶相域按着脑袋抵了回来,“外间风大,皇上却没寻人去瞧一眼五皇子,还是礼部尚书寻了附近的侍卫们,才将人挪去文华殿歇着。” 现下这时候,礼部尚书应当正折返回去同皇帝禀告此事,而余下的那些与他一道进宫的朝臣们,都还在文华殿守着。 “臣已让人守着文华殿不许任何人出入。” 果真算是个好消息。他来得及时,现下得了信赶去尚且来得及,付泠鸢掀开搭在身上的锦被便起了身,“走,我们去瞧瞧热闹。” …… 付屿淇见着了人才晕的,礼部尚书寻人又寻得及时,没等他受冻便被被送来了文华殿,叶相域手下的人也算的上机灵,将文华殿封得严实,没在她来之前,再出什么旁的事。 四周围着的文官们小声议论着,或是不忿又或是疑惑,可见着她来了却又都即刻闭上了嘴,退得更远了一些,生怕自己同付屿淇沾上关系。 “一群老滑头,遇事躲得倒快。” 她嘟囔一句,恰好被叶相域听见,跟在身后的人低笑一声。“若不是在文华殿门口安排了侍卫守着,殿下恐怕也见不着这样多的人。” 高位的大人们一个个都是人精,譬如礼部尚书,遇见这样的事便先将自己摘出去,不论是请人去将付屿淇扶走也好,还是去回禀皇帝也罢,终归是不会出错的,余下的这些,上够不到皇帝,下支使不动侍卫,便只能在原地待着,眼观鼻鼻观心地假装自己不存在。 “叶小将军一向机灵。” “臣打着殿下的旗号做事,实在方便得很,自然也得机灵一些。”他在付泠鸢即将靠近群臣时添了一句,走在前边的人却充耳不闻,一点儿停下脚步的意思都没有。 “闻听五皇子晕倒了,本殿便来看一看。” 文华殿比奉先殿总归要暖上不少,付屿淇即便穿得不算暖和,额上也冒出不少细密汗珠。 他装晕装得很像,即便听见付泠鸢的声音也依旧闭着眼睛,没有一点动静,若不是靠的近些能听出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只怕当真能被他骗过去。 “五皇子身边侍候的人呢?” 那些人在哪儿她实在清清楚楚,被身边的人背叛,付屿淇便谨慎了不少,即便是原本十分信任的宫人,也都小心提防着。 恰好他被罚去奉先殿,身边的那些宫人也都被困在长春宫中,便只带了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的跟在身边伺候笔墨,而这唯一一个,又在方才被她困在了青鸾殿里。 他这般晕死在众臣面前,不过是想让外人知晓他的日子难过,让朝臣们指责统管内宫之人苛待皇子,既是如此,那便顺了他的心意,按着他想要的意思往下走。 “贴身伺候的既然不尽心,那也不必再继续侍候了,都打发了罢。”当着朝臣的面,她发落起人来也很是利落,有着东宫的事情在前,她这样的处置倒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三两下将付屿淇身边的人都调离去了别处,又笑意盈盈地对着看戏的一众臣子道,“父皇近日忙于朝政,疲累得很,一时顾不上内宫的事也是有的,此事有礼部尚书一人去回禀也就足够了,现下既无甚大事,诸位也就不必再多提,以免惹他烦心。” 在场的一众人等,此前没有扶人的决心,现下自然更没有替付屿淇出头的意思,不过这些在官场上沉浮许久的大人们,很懂得为官之道,只耳朵里听着付泠鸢的吩咐,面上却是一点儿应下的意思都没有。 “都不说话,那本殿就当做诸位大人应下了,今日之事若还能传出去一丁半点,那便是大人们食言而肥了。” 直到此刻,才有零星的一两人反应过来,听懂了她的意思,也看明白了她的手腕,口中讷讷称是,旁的一概不敢多说。 自是无人敢说的,眼下谁不知晓长春宫的这些人是不得用了,就连瑾妃的母家在今日早朝之后,都已盘算着如何送她的嫡亲妹妹入宫了,若连浙江巡抚都管不得此事,又还有谁会多管这等闲事。 更何况,长春宫里的那位不得宠爱也是最好,高位妃嫔只她一个,她若是彻底败落,那皇帝便是不选秀也得选秀,不立后也得立后了。 各怀鬼胎的一殿人都心照不宣地将此事压在心底,各自盘算着到底是要另投他人门下,还是送女入宫自己搏上一回。 “天也不早了,诸位大人都先请回罢。”她示意忍冬将文华殿的殿门打开,对着被今日之事闹得心中忐忑的朝臣们笑得很是和颜悦色,“忍冬送各位大人,顺便去请位御医来替五皇子诊脉。” 付屿淇听着殿内彻底没有了声音,这才睁开眼睛去看,付泠鸢便是知晓他沉不住气,才坐在一旁静静等着。 “五弟再躺会儿罢,御医待会儿就来了。” 她从叶相域手中接过特意带来的一沓经文,随手抛到他的床榻之上,纷纷扬扬四处飞散的纸张洒落各处,“浪费了这样久的光景,想必是还没听见我让人给你带得话。” “啊,本殿忘了,方才处置了你身边的人,你恐怕是听不见他给你传话了。”付泠鸢反复戳压着他的痛处,很是欣赏地看着他将怒气憋闷在心中,“奉先殿再冷,也冷不过四处透风的残垣断壁,五弟若还是拿这种字迹潦草不堪的东西来糊弄,瑾妃在长春宫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可他们的父亲是天下之主,是九五之尊,身为皇帝,他是不会有错的。皇嗣若有教养不善,那便一定是先生与生母的过错,是他们不会教,故而他们也得承受责罚。 “这次是停一日吃食,下次又会是什么呢?” 付屿淇听见自己母妃的名字,掀开锦被坐直身子的动作也敏捷了不少,很没有受了苛待,气力不继的凄惨模样。 “长公主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他们母子连心得模样,实在让人看着嫉妒。 付泠鸢伸手挡开跨步挡在自己身前的叶相域,她倒是一点儿都不害怕付屿淇会对自己动手,他也实在没那个胆子。 她掐着自己的下巴,仿若对他的愤怒很是不解,半日才拍着自己的额头恍然大悟道,“是我忘了,五皇子这般聪慧,应当是不会再有什么机会犯错,也不会再有下次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 “自然是做你们母子对皇长兄做过的事。”她伸手抚过付屿淇因愤怒而血脉偾张的额角,她沉下声道,“五皇子今日没写好的这些东西,还请并上明日的份一道送至青鸾殿,若是不然,长春宫会出什么事,本殿可保证不了。” 既要耍这些心机手段,那边一起来试上一试,“忘了同你说,父皇今岁的生辰不再设宴,你还是早早歇了借着宴请同二妹妹一道做些什么的心思。” 她掐着付屿淇的下颌看了他许久,忽然又觉得心中没有那样痛快了,冷着脸吩咐了待御医诊完脉就将人送回奉先殿后,便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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