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守在殿内的叶相域此时又不像方才那样耳观鼻鼻观心了,听见有吩咐下来,他应得倒是很快,像是想要快些将人送走一般。 她知晓支开自己定是有要事相商,也不好一定留在此处不动,再有皇帝在场,他不开口便是认可了此事,两人只能一齐退了出去。 东宫走往青鸾殿是有平坦又宽敞的汉白玉砖石路的,付泠鸢偏偏选了最僻静绕远的一条,也不肯坐轿子,偏要自己走回去。 好在身后跟着的宫人们都是些可靠的,也不怕会传出什么闲话。忍冬领着一圈人落在至少十步开外的距离,以确保没人能听得见前面的人在说些什么。 “叶小将军下月便该过十七岁的生辰了。”她低下头去踢脚下铺路的细碎圆石,“今岁的生辰礼可想好要什么了?” “同往年一般,殿下送什么,在下便要什么。”他回得很是无趣,如从前的每一年一样,甚至连语气都与从前一致。 “你同哥哥也是这般说的?”她转过身子,倒退着往前走,这条小路她熟悉得闭着眼睛也能毫无磕碰地走回青鸾殿。 “自然。” 他回答得诚挚,至少面上的表现和眼神里的坚定,显得他得很是诚挚。 “我还以为你会像哥哥讨个正经的差事。” 他到底是叶家的孩子,京中与他家世相仿的世家子弟们,在他这个年纪身上多少都有些正经的差事,依靠祖上荫封的也好,凭自己本事拿的也罢,总归没有闲在家中的。 他可倒好,在东宫做着门客的伙计,兼着侍卫的差事,身上却除了太子伴读的身份,连个正经的官职都没有。 就为着这事,不知被多少人明里暗里地讥讽。 付泠鸢抬眼盯着他,总觉得他这样有才学本事的人,还是应当踏入朝堂,闯入沙场才对。 “叶家,毕竟世代武将,即便在军营中安插个职位也不是什么难事。” 凭叶家世代堆砌的卓著功勋,便是将这小将军的称谓直接给他坐实了也不是不行,,叶相域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才用人听不大懂的语气道,“我如今这般已算是托了太子的福,日后他叫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就是,哪里还会肖想别的。” “叶小将军整日在哥哥身边待着,又是这样一副凡事无所求的模样,难怪连老五身边那个草包伴读都敢对你不敬。” 付屿淇的伴读是瑾妃的亲侄儿,看着不大聪慧心眼却多得很,平日里看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实在是烦人的很。 叶相域在学堂一向是不多与人言语的,有人在他面前说些让人厌烦的话他也只当做听不见,以致那些人越发放肆,连当面讥讽他依靠太子苟活于世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不过是讥我一句被太子幽养于东宫罢了,他父亲依靠瑾妃过活,整日待在京中的宅子里过着日夜不分的荒唐日子,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呢。” 这话乍一听有些莫名的幽怨,付泠鸢愣了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连从东宫拿的手炉都要笑得托不住,“你说的不是真心话,罢了,你的真心话还是留着去与哥哥说罢,总归是长大了男女有别,你也不似从前一般坦诚相待了。” “殿下从前也不叫我叶小将军。” 她被罩在斗篷之下的身躯一顿,被抓住了痛脚一时不知应当如何应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企图将这事岔过去,“我上回见陈家大小姐用的笔墨甚好,闻听是京中名家所制,你若当真不说想要什么,我便送你一份一样的罢。” “殿下今岁送过许多笔墨了,至今也没用完。”他看着她身上的斗篷笑道,“殿下不如送些应景的东西罢,什么北边贡上来的狐裘皮子,南边贡上来的锦缎之类。” 付泠鸢在心里骂了一句他狮子大开口,整个建康谁不知晓陈诗蕴是最喜欢这些东西的,而她能看得上的那些料子也多半只贡入宫中,他向自己讨要这些东西,大约是想借花献佛,去讨陈诗蕴的好。 “这些东西倒是好找,未央宫的小库房里多得是,改日我取些好的给你送去,也好让你去博佳人一笑。” 自皇后入住未央宫起,就一直用东边青鸾殿的厢房做小库房,她自己住的屋子离着小库房不过也就一条游廊的距离,平日里放拿东西也最是方便,故而一直不曾挪动。 “若是太子的东西,就不劳烦殿下去讨了。”他忽地变了脸色,也不知是那句话不合他的心意,惹得他不高兴。 她颇有些莫名地看向叶相域,他此时也知晓自己的表现有些冒失,紧着问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前日太子还问了一句,说是不知道殿下的书,抄好了没有。” 藏在斗篷里的手原就不安分地勾挑着手炉的套子,听他问起罚抄这事突然就恍了神,直至指尖被烫的发疼,她才后知后觉地皱眉回神。 “就快抄好了。” 她悄悄将手指露至斗篷外面,想叫冷风吹一吹,“我看着瑾妃对老五的课业,都没哥哥对我的上心。” 寻常皇嗣们学的东西她得学,不必学的东西她也得学,甚至有时下了朝,他还要拿着朝堂上的朝政来考她,俨然将她当做朝臣来教。 “殿下若是知晓朝政,便会心下清明,不被困囿于这四方天地之中,便不会有人起欺瞒蒙骗之心。” 他同付泠鸢所说的,与太子同她说的并不全然相同,好似比起知书识礼,见识广博,他说得这些才更加要紧。 “你说的是,若是学这些东西无用,父皇也不会这样费心费力地去教哥哥,那些勋贵人家也不会这样教养家中子弟。” 未央宫就在眼前,她将烫得自己指尖发红的手炉递到叶相域手中,将将踏入殿门,就被不远处疾跑而来的丫头拦下。 宫中疾走都已违背宫规,更何况是这般肆意奔跑。 “殿下。”喘着粗气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宫人压着胸口,强迫自己定了定低声催促着,“殿下快些去东宫罢,太子不好了。” 付泠鸢耳朵里嗡地一声,手脚瞬时冰凉麻木,有皇帝坐镇东宫,宫人们是不敢随意传话的,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免不了被门槛绊倒。 还在门前的叶相域眼疾手快地一扶,伸手招来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暖轿,“殿下此时万不可慌神。” 内宫的眼睛盯不到东宫,自然只能来看青鸾殿的动静,太子到底是病情反复还是真的不好了且还不好说,现下最不能乱了阵脚,让旁人乘虚而入。 他提醒得很对,现下不是慌神的时候。 “本,本殿想起有东西落在了东宫。”她压下自己颤抖的声音,一只手死死掐在叶相域的手臂,长长的指甲陷入他不算太厚的衣裳,压进他结实的血肉之中,好像只有这般才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支撑似的,“忍冬,你陪本殿回去取。” “还有冬青,且守好了宫门,要叫本殿知晓有人传话出去,待本殿回来,绝不轻饶。” 叶相域将人扶进了暖轿,自己也跟在轿子边上一起回了东宫。 从他们离开,不过也就两盏茶的功夫,东宫内又压抑地让人觉得呼吸都艰难,门户守得也是越发森严,守在门口的乳母双眼通红,见了她又忍不住抽噎起来,“太子正叫着殿下的名字,请殿下快着些。” “哭什么。”她低斥一句,扶着忍冬匆匆往寝殿里走,还不忘吩咐守门的人看紧东宫,“还没到你哭的时候,” 寝殿里已然没有了其余的人,就连医正也只是在门外候着,皇帝颓然坐在床榻边,微微弯曲的脊背让他看着像是个失了主心骨的寻常人,见着她来张了张口,最后也只叫了过来。 太子现下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付泠鸢扑在床榻前,双膝猛地磕在踏凳之上,痛得她鼻头一酸,连叫出声的话都变了音调。 “哥哥。”顾不得什么别的,她略屏息片刻才将眼里的泪水憋了回去,“哥哥怎么不安心休息,有什么话,明天说也是一样的。” 太子看向她,好半日才认清她是谁,“叶相域是国家栋梁之材,只是现下心性还未全定,不过放在你身边我很安心。内宫争斗不断,你若有闲心不如多念书,少管其中那些不甚要紧的闲事,还有……” 他说了一长串的话,少不得大口喘息片刻,待缓了过来,才又用飘忽地几乎让人抓不住的声音慨叹,“父皇从前,也时常陪伴着儿臣们与母后,如今,如今竟忙得连连筝筝都少了。” 皇帝坐直了身子,看着身边一趴一躺的一双儿女,半晌才道,“你方才所说之事,也并非不可。” “左右也只你们一双儿女罢了,便……便当是为了你母后身后安乐罢。” “父皇肯应,儿臣便可安心了。”他伸出虚弱无力的双手,合握住付泠鸢的双手,“筝筝,可该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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