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叶小将军今日说的,也不无道理。”忍冬收拾着今日用过的东西,也觉得叶相域在放了课后说的话没错,“殿下也快到议亲的时候了,纵使皇上不大上心这事,殿下自己也该放在心上,太子近些日子不也总将这事放在嘴边吗?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对殿下的声明有碍。” 虽说宫里的事一般是传不出去的,可也怕谁嘴上没个把门的,将今日之事说漏了嘴。拿出长姐的款来教弟妹,和仗着自己嫡出的身份欺压庶出的皇嗣,这中间的区别总归是不大的,一句话传的不好便是天差地别。 付泠鸢虽还没将议亲之事放在心上,可听了忍冬的话也少不了驳上两句,“你以为我现下这个软弱可欺的长公主的名声,在外人耳里听起来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虽不是这样的性子,但却也很知道伪装成什么模样对自己更为有利,从前内宫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让她应接不暇时,她也装过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以求前朝的言官们出言庇护。 现下她可不是十一二岁,滑落两滴泪珠,就能让言官怒斥内宫妃嫔的外家皆有不良居心的年纪了,现下若还是这般,只会让人轻视,觉得她不堪帮扶,甚至是觉得她拖累太子。 “哥哥在前朝刚站稳脚跟没几年,我若在内宫立不住脚跟,还要哥哥分心照拂,会让旁人以为太子孤立无援,外无支持,内无助益。” 再换一个角度来看,便是太子无用,护不住胞妹。这些道理她懂,住在东宫日日跟在她兄长身边的叶相域自然也会懂。之所以特意提及,不过是怕她对二公主发难,吓着一边的陈诗蕴罢了。 “方才他盯着陈诗蕴手稿看的时候,你可见着了?” 他盯得那样明目张胆,忍冬想不注意都难,“见着了。” “靖国公府看似忠直,实际也是左右摇摆得厉害。” 她对前朝的局势总归有些了解,虽知晓靖国公左右摇摆不定,但也觉得他是个可以争取的对象,更何况,叶相域若真能和陈诗蕴在一起,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叶相域若真有那个心思,能成为靖国公的乘龙快婿,于哥哥未必是坏事。” 国公府的兵权要紧得很,即便不能拉入己方阵营,也不能让他倒向别人那处,“只是事事未必尽如人愿,我看陈大小姐未必有意于这么一个父母皆亡的孤子。” “殿下烦心内宫的事还不够,现下连前朝的事都要过问了。” “是了。”她接过忍冬递来擦手的热帕子,“这事就留给哥哥烦心罢,我这儿还有四十多遍的书没抄完。” …… 断断续续地飘了好几日的雪,虽没有前几日的雪大,天气却也反复不定。没有太阳的日子冷得刺骨,屋顶上的积雪融化,顺着高翘的屋檐一滴滴向下,轻飘的水滴还未离开檐边,又被寒风吹得冻结在瓦片之上,凝结成一根根足以刺破丝帛的冰锥。 屋内的地龙烘得正是暖和,付泠鸢手里拿着针线正绣着飞龙腾云纹样的香囊,一针一线都透露着细腻精巧。 “殿下年年都绣,为着这香囊竟连女红也练出来了,针工局的绣娘都要自愧弗如了。” 皇后在时,也是年年都给两个孩子绣香囊,皇后故去后,这活计便落在了付泠鸢手里,她从祥云都绣不明白,到现在这般绣艺精巧栩栩如生,一共花了七年。 “一年也就绣这么一回,总得绣得好看些才不会叫哥哥让旁人笑话。”她举着绣绷左看右看,总归她自己觉得很是满意,“总觉得绣了这个,才有快过年的感觉。” “再者说也绣不了几次了,待哥哥娶了妻,就不必我来费心这些事了。” 皇帝有意在年节宫宴上替太子赐婚,这些日子光是挑选适宜人选已经折腾得人仰马翻。暂且定下的几位小姐皆是清流世家之中有口皆碑的大家闺秀,她虽没见过几面,但也由衷地替兄长高兴。 日后东宫有了女主人,她也可少操心些内宫的事,能够快快活活地去过自己的日子。 “殿下。”外间的小宫女猛地掀开厚重的门帘,一阵冷风裹挟着零散飘洒的雪花扑面而来,惊得她一个激灵,直将绣针戳进自己的粉嫩的指甲。 殷红圆润的血珠滚落在明黄的金丝绣线之上,一瞬便被吸了个干净,只留下一圈浅红的印记。 忍冬忙起身挡在付泠鸢身前,才要开口呵斥,那小宫女又抢先道,“太子殿下不好了。” “信口胡说些什么!”她放下手里的绣绷,难得不加控制地发起了脾气,瞧着这小宫女跪在地上,被吓得瑟瑟直抖,又说不出别的什么,连外衣都未来得及披上就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着,“去东宫。” 青鸾殿的暖轿是一直备着的,她钻进轿子里口中还不停催促着快些,忍冬抓了裘衣匆匆忙忙地追出门,跟在一旁不住地宽慰。 一场风寒而已,东宫又一直有御医院的医正照看,总不会有什么大事,“殿下不过三四日没去东宫,能出什么事,不过是下面人大惊小怪罢了。” 付泠鸢坐在轿子里眉头紧锁,暖炉烘的她浑身是汗,这事不管是真是假,总归是要亲眼看见才能安心,“再快些。” 东宫里一如既往地安静,她横冲直撞地闯进太子寝殿,也只看见寥寥数人守在寝殿门口,乳母见她来得匆忙,赶忙上前去拦,“殿下已非三岁孩童,哪里能这般闯进兄长的寝殿。” 付泠鸢冷眼瞧着她没有说话,身后的忍冬却很是了然地示意带来的人将乳母架去一边。 寝殿里跪了一地的御医,床榻上躺着只着单衣,脸色通红,唇色发白,唇角干裂的太子。 细密的汗珠不住地从他的额上凝结,滑落,这情形看着的确不好。 “哥哥。”她凑近床榻附耳过去,却只听见他连声唤着母妃,“是我,哥哥,是筝筝。” 太子像是听不见她说话一般,没有一点儿回应,口中低声地自语也没有停歇。 “侍奉太子的医正何在?”她起身扫视四周,竟没有找到最应该待在此处的院正。 跪得最近的的那位颤了颤身子,“长春宫昨日夜里请了医正,说是七皇子夜里吐了三回,请医正前去看看。” “去将医正请回来。”她看向动也不动的一众人等,“别叫我说第二回。” 御医院里的人不敢动弹,他们也不敢在皇子与储君之间做出抉择。叶相域倒是愿意去走上一趟,只是他一人也不敢随意进出内宫,看来看去,竟只有忍冬最为合适。 付泠鸢冲她点了点头,“你与叶小将军一同前去,免得你一人请不回医正大人。” …… 长春宫与东宫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热闹,宫内侍候的人看上去精神十足,不像是折腾了一夜的模样。 长春宫的嬷嬷是瑾妃从母家带进宫里的,衷心可靠胆子也大,站在宫门口拦住忍冬不让他们进去,“长春宫上下折腾了一夜,还请忍冬姑娘转告长公主殿下,待七皇子大好了,我们再……” “殿下早起不适,要请医正请脉。”忍冬打断她冠冕堂皇的敷衍之语,“还请嬷嬷让开。” “这可不巧,医正大人还侍奉在七皇子身侧,现下怕是不得空,御医院当值的御医也不止医正一人,姑娘不如去请旁的……” 忍冬在外的脾气一向不好,她又是有些身手的,听着长春宫像是不想放人的样子,扬手便是一巴掌,打得那嬷嬷眼冒金星,直往地上倒去。 “长春宫好大的胆子,竟敢授意宫人刻意阻拦医正替长公主请脉。”她刻意将声音说得极大,非要让旁人都能听见不可,“瑾妃是想谋害长公主吗?” 长春宫里的人哪里见过没说上两句便直接动手的阵仗,一时都愣在当场,加之她又将蓄意谋害这样一项大罪压下来,更是吓得他们一动不动。 不敢动便是最好,叶相域示意东宫带来的侍卫们将围在宫门的一众宫人全部看管起来,与忍冬两人直往七皇子所住的偏殿走。 “难怪殿下放心让你来请人。”叶相域佩着剑,故而两人走了一路也无人敢拦,看着四下无人,他才低声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忍冬心头一动,不知这是何意,想着前几日这位小将军才刚劝过自家殿下对弟妹和善,也只能小声开口解释,“奴婢跟在殿下身边,见多了这样刁奴欺主的事,方才也是一时情急,事后若是殿下要罚,还请叶小将军替奴婢求求情。” “求情?” 他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她们主仆两人形影不离,她又一向是最清楚付泠鸢想要做什么的贴身宫女,只怕她今日会用什么手段请人,远在东宫的长公主殿下都是一清二楚的,哪里还轮得到他来求情。 “忍冬姑娘安心罢,只要能请回医正,殿下是不会罚你的。”他伸手扶上自己身侧的佩剑冷笑一声,这种卑劣的手段他也见得多了,带着东宫那样多的侍卫来,也是为了防止长春宫使绊子,“即便是罚,也不会比在下佩剑强闯内宫来得更重。” 七皇子的住处就在眼前,屋子里飘出的草药味已经淡得一丝苦味也无,忍冬站在门前高声道,“长公主殿下早起觉得身子不适,劳烦医正走上一趟,去请平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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