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罚抄书也不是头一回了,太子在她的课业上一向很是严苛,口中也时常教诲着,学则智,不学则愚,学则治,不学则乱。这是皇后在时,时常放在嘴边的话,她用来敦促自己的儿子向学,太子便有想学样地拿来敦促自己的妹妹。 读书识理通达政事,不可落于人后,这便是他们兄妹两人的在深宫中的生存之道。自然,这个人,指的也全是宫中那些庶出的皇嗣。 皇帝一向是眼中只有嫡长子的,对别的孩子都淡淡地,偶尔宫宴上看见,也难给几分和颜悦色的关怀,就连她这个嫡长女想要听他温言关怀几句,也得用拿得出手的文章祝词来换。 “从前母后尚在时,总坐在父皇怀里听他考校哥哥功课,我那时小,有些事记大不清了,就只记得这《劝学》考得最多。” 她极少主动提起先皇后,即便是皇后刚刚过世的那几年,她也少在旁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无助来。太子彼时不过十岁,担父责任母职,把她照看得无微不至,她自然也不能耽于伤痛不可自拔。 身后的丫头小心剪下烛芯,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什么能够宽慰她的话来,只能劝上两句别的,“殿下都抄了两遍了,仔细手疼。” “太子到底也没说何时要看,殿下自也不必急着抄完。” “哥哥这几天身子不好,前朝的事情又多,还是少让他操心生气罢。”她对着桌上的笔墨叹气,方才写起来的时候还没觉得有什么,被这样打岔一问,还当真让她觉得手腕生疼,“我这些日子都没去学堂,余下的那几个可都还听话?” 这是在问学堂里一起念书的那些皇嗣。内宫无主,妃嫔们在宠爱一事上分不出什么胜负,可在子嗣上还是能一较高下的。 内宫的女人们在争权夺势上一个比一个精明,对孩子们的教养也不曾放松过,皇帝少到后宫,年长些的还能在朝上多见皇帝几次,年幼的孩子们能见着皇帝的次数可就少之又少了,谁能在少有的几次见面中给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留下稍深刻些的印象,谁的前程就有了保障。 她自小就知晓那些人的眼里盯着什么,自己的外祖家没有撑得起门楣的人,自然也就对太子没有什么助力,孤身自立的储君,看着实在像是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若不是皇帝偏爱,太子自己又十分出众,只怕他们兄妹两人的日子难过。 她不能不小心谨慎,不能不时刻提防。 “都安分着,不过五皇子近日很是刻苦好学,下了学也总缠着先生请教。” 宫中的孩子众多,虽有出宫立府的,可念书依旧还都在一处。 二皇子专心武功,于文不喜,即便人在学堂,心也一直都在他的那些刀枪剑戟之上,三皇子先天眼疾,有一只眼睛不能视物,再往后排,便只有五皇子年岁最长了。 五皇子一向在学业上用功,文治武功都有涉猎,且常被夸赞有皇帝年轻时的风采,现下他又这般好学,看着不是一件好事。 “老五今年该有十三了?”她对这些弟妹一向不甚关心,什么生辰年岁也不在意,内宫一向也没有给皇嗣们过生辰的习惯,记不清楚很是寻常。 她看向身边的忍冬,直等她点了头才又继续道,“他这样好学,也是瑾妃教养得好的缘故。” “殿下。”忍冬轻轻开口劝了一句,“太子殿下如今的地位稳固,学堂也一直都有叶小将军盯着,殿下也不用太过担心了。” “叶相域?”她耸耸肩,自己倒是从来没有将这人当作自己人来看待过。 叶家满门几乎全数覆灭于北疆沙场,而皇帝在这其中做了多少手脚,默许了多少手段,提供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便利,就连她都一清二楚,更遑论是一直追查此时的局中人。 “他入宫时都十三了,老五刚到十三,这都学会谋夺储君之位了,你觉得他十三的时候,会懵懂无知如垂髫小儿?” 忍冬默默无言,也不知应当说些什么,“哥哥在前朝忙碌,内宫的事自然要我多盯着,就像从前一样,左右也费不了多少事。” 皇后崩逝时她才八岁,太子也不过也才将将十岁,那几年内宫里的明枪暗箭是怎么躲过来的,她实在不想再回忆一遍。 皇帝耽于元妻过世的悲痛之中,前朝又有一样样的事情压下来,实在无暇顾及他们兄妹。内宫混乱,就连照看他们日久的宫女嬷嬷们都乱了起来,最初的那几年,几乎可以用日日夜不敢眠来形容。 他们兄妹甚至养成了轮流守夜的习惯,直到两三年后,他们的处境才好上一些。因为皇帝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储君要照看,太子也终于到了可以自由进出御书房,参与议政陪批章奏的年纪。 也是从那时开始,太子逐渐在前朝培植自己的势力。他在前朝事忙,提防内宫里伎俩手段的事自然就得靠她自己。 只是这宫里只会防备还远远不够,有时也得主动出手。 这不过也才安份了三四年,瑾妃便又蠢蠢欲动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若此时没有什么动作,等着皇嗣们日渐长大,争权夺势这样的事只会越来越多。 她轻笑一声慨叹,“好在父皇一贯薄情,否则这内宫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皇上到底顾及着殿下,除去太子,殿下已经是最得皇上看顾的皇嗣了。” 付泠鸢闻言连面上的神色都没有一丝改变,她对她那位父皇的感情实在是复杂得厉害。说他看顾自己吧,与其余那些相比,勉强也算是看顾了,说他忽视自己吧,与母后在世时相比,也实在是忽视了许多。 “准备着明日去学堂罢。”她转了个话茬,随手扔下手中的紫竹狼毫,溅出的墨点正落在刚抄好了一半的《劝学》上,隽秀的字迹被墨块覆盖了一大半,“可惜了。” …… 雪后初晴,明晃晃的太阳高悬苍穹,刺眼又强烈的日光之下却感受不到一点儿暖意。 昨日她穿过的斗篷又被东宫的宫女送了回来,“太子说这颜色的衣裳还是殿下穿着好看,连夜让尚衣监改合身了,又特意让奴婢们熏了白梅香再送来。” 改小后又被精心打理过的皮毛油光水亮,摸在手上也是柔软温暖得很,“哥哥还说什么了?” “太子让奴婢转告殿下,这衣裳暖和得很,殿下只抱着手炉走去学堂也不会觉得冷。” “知晓了,你去回哥哥的话,我今日一定去学堂的。” 在东宫侍候的小宫女看着都有些呆愣愣的,忍冬给她塞了一只小金猪把她打发出去,随后抖着斗篷调笑,“太子这是把殿下当做孩子在哄呢,想叫殿下去个学堂还要多费这些心思。” “一贯这样的,哥哥三不五时找着各式由头送来的东西还少么。”今天送这东西来,不止是哄她高兴,也是在告诫东宫众人,少在无关紧要的事上找麻烦,毕竟这一整个青鸾殿里,有近一半的东西都是从东宫搬来的。 她推开忍冬的手,不肯穿新送来的衣裳,依旧把昨夜就翻找出来,早早烘暖放在一边的灰兔毛斗篷披在披在身上。 “走罢。” 学堂设在东宫边上的文华殿里,皇嗣们要从内宫走到文华殿需得走上好长一段路,她这里离着文华殿比别人那儿要更远一些,冬日里顶着冷风走起路来更是费时。 等她姗姗而至,学堂上几乎已经坐满了人,一众皇嗣伴读见了她也不惊讶,好像月余没来学堂念书的另有其人。 付泠鸢扫过起身行礼的一众人等,回身先慢条斯理地给先生道了歉,“学生懒怠,向先生告了许久的假休养身子,如今身子爽利不少,便赶忙来学堂念书。” 她随口说着胡话先生也不戳穿,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坐下,她这才转过身来对着还拘着礼的人们慢慢哼出一声,“都起罢,学堂上哪儿轮到我来受礼。” “长公主病了月余,现下看着的确像是大好了。”先生见着她却像是没有想到她今日过来一般,愣了一愣便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教,“你是长姐,入了学堂便当为余下诸皇嗣做出一心向学的榜样来,很不该三天打渔两天晒网。” “即便是太子,也只有忙于朝政分身乏术之时才会告假。” 除太子外,她最为年长,这样的教诲也算是老生常谈,她低头听训看上去很是诚挚,先生说了两句便也就不往下继续了。 “先生说的是,学生记下了。”她起身轻声回应,却没有一点儿被当众教诲后的羞赧,“先前落下的功课学生也一定慢慢补上,以求能树立出一个好榜样。” 不论她心中作何感想,说出来的话总归是好听的,先生一手里握着书册,一手撑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整个人歪坐在上首,看着很是肆意洒脱。 他眯着眼睛看了付泠鸢好一会儿,许久也没打量出她有什么敷衍了事的意思,这才松了口气道,“长公主先坐罢,这些日子的功课不少,可以慢慢补,不用太过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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