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锁月脸有点黑,悻悻回头,眼角恰好掠过漆案。 上头摆满刑部文书,她好奇走过去,就着昏暗烛光看下去,越看到后头,心开始砰砰直跳。 灶房传来脚步声,她不留痕迹的将文书放回去。 裴行祐端着汤面出来,诧异:“公主这么站着?” “坐久了,腿酸,走走。” 萧锁月面无表情说着,一股久违的汤面窜入鼻腔,浓厚香醇,明明是十分普通的鸡汤,但却意外胜过她这些天在公主府里吃过的所有山珍海味。 某人的肚子开始不争气地发出声响。 男人眨了眨眼,伫在原地,也不知有没有听到。 手中的瓷碗很快便被公主不客气夺走,为了掩饰尴尬,她故意拔高声量:“怎么这么慢!” 裴行祐摇头,烛火下眉尾锋利,笑了笑:“谁能想到公主会半夜光临寒舍?臣翻了好久,才找出些许食材。” 言下之意很明显:有的吃便不错了,别挑。 萧锁月鼻腔发出轻微气声。 但即便再饿,她也仍旧摆着架子,矜持的小口小口吃面。 她听得出男人话里的嘲讽,可谁叫现下她吃人手短? 忍了。 女子垂着长睫,少有地乖巧嗦着面,两鬓乌发尚还带着夜晚的露水,红唇被热腾食物烘得愈发潋滟。 萧锁月感觉面上痒痒的。 烛影明暗交错,她神差鬼使地,抬起头。 却不料同一双黑沉眸子对上。 男人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挪开,重新投回文书上。 萧锁月缓缓扬起唇。 看着文书,她忽然想到什么,将竹箸搁在桌上,问道:“是近来长安那起无头尸的案子?” 裴行祐点头。 李小蛮只带回来了几个稍微可疑的屠户,而曹门那头,因为是军营,裴行祐官阶不够,六品之上,就不能再往上查了。 他也因此寻过刑部侍郎和尚书大人,发现对方总是以借口推托,后也不了了之。 无奈之下,他只好从死者入手,从那几个男尸衣着,配饰上找线索。 这一查,便发现其中两人身份是长安城有名的商户,做的都还是有关木头的生意。 但线索到此处便断了,进不了曹门,逮不住可疑人,明日又还会死人。 侍郎派给他的那十五个小杂吏,除了年纪最小的李小蛮会听他的话,其余的都似百年成精的老油条,做事马虎极了。 也只能派人堵在曹门盯梢一番,看看能不能找些线索。 说巧不巧,就在此刻,阒静门板倏然被激烈拍响。 李小蛮喘着粗气外头大喊:“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先前那家酒楼……又……又死了人!” 街巷开始响起更夫的锣鼓打更声,空旷冷清四周中,阵阵回响传渡。 裴行祐蓦然站起,朝屋角铜壶滴漏看去,眼中神色难辨。 子时,三更。 刚好第二天。 他飞速披上斗篷,匆匆向萧锁月抱手致歉:“公务繁忙,臣失陪。”后转身离去,仅留一个高大背影。 “等等。” 公主叫住他:“本宫同你一起去。” 裴行祐回头看着公主。 案发地凶险…… 他犹豫半晌,终还是缓缓点头。 李小蛮乍一看大人院里走出个气势不凡的美人,呆得眼睛都直了。 “大人……这这。” 他开始结巴起来,走至前方的大人又忽然走转头折回,将小蛮脑袋摆正,冷冷男声耳旁响起:“快上马,莫磨蹭。” 李小蛮混乱的脑袋瞬时清明起来,他谄媚望向萧锁月,哈腰甜嘴叫道:“夫人好,夫人好……” 萧锁月瞟一眼前头裴大人,男人端正挺拔的背影因为李小蛮没头绪的话忽然一趔趄。 她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懒懒道:“这话我喜欢,宝萍,赏。” 李小蛮哆嗦着接过金灿灿的赏钱,再看向裴行祐,眼神变得更加恭敬。 原来裴大人家境如此殷实,平日朴素低调,完全看不出来。 小蛮小蛮,你还真是碰上贵人了。 大齐宵禁制度向来松懈,以至于到夜半,个别繁华街巷的画舫酒楼都还照常悬挂着通明的火光。 绣户珠帘,罗绮飘香。 出事处在酒楼一楼,后厨角落里。 与喧嚣热闹的外头不同,后厨冷清灰暗,窄小的隔间里摆满半人高的酒坛,层层排排,若非小厮偶然到里间取酒,根本就发现不了。 “大人……就是这里。” 巡吏将围禁的地方排开,李小蛮带路,将裴行祐引至一个酒缸处。 萧锁月凑着热闹,好奇跟上去。 却不料这一眼,令她后悔终身。 打开酒塞,只见浑红酒水中,无头尸体蜷塞在里面,呛鼻酒气混杂淡淡血腥味,迅速蔓延开。 她止不住的呕出声来。 尚无血腥味,甚至躯体还有余温,此人刚死不久,按凶手一天杀一人的习惯,死者及其有可能…… 刚死不久! 裴行祐果断抬头,吩咐四周巡吏:“将这条街巷围住,不准放走一人!动作要快!” 巡官接命,可领头还略有迟疑:“大人,咱们就二十几个人,此等重案,要不……去刑部再拨点人?” “刑部?三更半夜的,那群老头子肯定都早早抱着娇妻美妾睡觉去了,哪会出来理你们?” 萧锁月缓缓走出来,弯唇一笑:“关键时刻,还得靠本宫。” 言罢她从腰取下一枚玉佩,上头似有若无刻着隐隐的“萧”字,交给宝萍:“去趟公主府,把人都叫过来。” “守好这里,不要放出去一只苍蝇。” 但裴行祐还是眉头紧攥。 曹营离这里近,难保凶手不会已经逃到了曹营里…… 他想着,目光忽然就落在萧锁月身上。 “还劳请公主,屈尊陪臣走一趟。”他长揖。 萧锁月在看了裴行祐文书上的内容后,早就知晓他会请求自己。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看着男人疏朗的面庞,萧锁月心中的躁动。 只是还不是时候。 于是她压下情绪,一本正经笑道:“我们是好友,这点忙,本公主是极乐意帮青澹的。” 说着,还假借着搀扶男人,又趁机摸一把对方的手。 夜深风凉,指尖划过气流,冰凉触感转瞬即逝。 裴行祐袖中手垂下,在阴影里,缓缓握起拳。 * 曹门是驻扎在长安城内里,离几个案发地最近的军营,莫约两千多人,多为修补城墙宫墙的广固后勤军。 火把迸响,士兵列队巡逻时重甲震地。 领头见营楼门口停下的大队人马,大喝道:“来者何人?” 裴行祐将鱼袋递上,道:“刑部例查重案。” 官兵看过鱼符,不耐皱眉:“怎么又是你?昨日不是来过了?根本就没有可疑人。” 裴行祐道:“下等兵没有,可有官阶的尚还未查,还请大人行个方便,你我都好办事。” “要查,叫你部的大人长官来,”官兵冷哼:“如真是死了朝中大员的重案,怎会刑部和大理寺大人们一点动静都没有,反倒是就你一个六品郎官忙上忙下?” 话音刚落,官兵便见裴行祐身后走出一个紫衣女子,衣着服饰无不显示通天的华贵。 女子撩起帏帽。 “本宫还没那些老头子脸大?” 声音冷冷,领头看清来人,身躯猛然一震,赶忙匍匐在地:“殿下千岁!” 后头士兵闻声亦排排跪地行礼,铁甲与地面撞击声轰若雷鸣,沉闷重响。 长公主淡淡睥了地上众人一眼:“起来吧。”而后朝身后巡吏挥手:“你们都进去,给本宫搜。” 此时此刻,庆国公府。 徐蹊成正光着上身,手挥红缨长枪,在月下练武招。 管家垂头静静候着,待家主停下长枪,他将手中巾帕递上前。 徐蹊成接过巾帕,边擦着大汗淋漓的身子,往里头走,边侧头问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管家替他换上干净衣裳,低声道:“人已经安排到曹营里头待着,就等那个刑部郎官去抓了,估计不久人就会到大理寺狱。” 徐蹊成点点头,走进角落一间小屋里头。 里面陈设简单,空旷墙面仅仅悬挂着一幅画,画上的将军,头戴金盔红缨,胸口护兽威风凛凛,将军目视前方,神态坚毅。 他吹灭画像前铜鼎里的残香,又重新点起几束新香。 “只是……曹门营门口,还看到了公主府卫从,长公主好似要插手此事,也不知咱们的动作,公主知不知晓……”管家后头道。 庆国公阖上眼皮:“华阳知不知道,无伤大雅。” “甚至,必要时,她还会帮上一把。” 他举线香朝画像躬拜三下,后恭敬插进铜鼎里。 白烟袅袅升起,庆国公望着将军像,忽然想到的什么,扭头问道:“南宫学堂的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管家吕人梁拱手:“三位学究都请好了,就等着向长安城各家下帖上课了。” “好,你记着,特别是安王府的那一份,请函华美些。” 吕人梁答是。 庆国公按了按扭起的眉头。 希望磊儿那小子在南宫学堂能争气,在郡主面前混个好感脸熟,若郡主本人愿意嫁徐家,那便什么都好说,他也不用废太大周折。 江南豪族的支持,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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