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满看着那方兰絮的帕子，脑子里涌上许多的回忆，首先想起的是宁姒和兰絮之间的联系，再想起自己如何得到兰絮琥珀，还想了宋城，记忆最后停留在桑枝城。那日雨夜，徐清来茶馆接元满，回到百里府后，他递给自己一方帕子擦水。彼时看到帕子只让她想到徐清隐瞒并且否认去过宋城的事，即使当时她有些小小的生气，却还是面带微笑地把帕子还给了徐清。如今再回想起来，她只觉得这帕子有些讽刺，心绪瞬间跌落谷底。 所以伸手拂去了它。 元满出格的行为让徐清颇为惊讶。 “你……”他话没说完，便被元满打断。 “从商雀翎那里得到的兰絮，你送给宁姒了？” 徐清过去二十三年的记忆里，其实从来没有告诉元满，他一直找兰絮是因为宁姒。但是他自己也根本不记得这件事，大约只是脑子过了一下，以为自己何时告诉过她。所以对于她的发问，徐清没有觉得不妥。 只是提起这盆兰絮，徐清脸色沉了一瞬，目光望向别处：“送了，然后还回来了。” 当初徐清没有把握宁姒一定会收下这盆兰絮，便再三声明只是朋友间的礼物，且兰絮本身对宁姒来说便有特殊意义，遂还是收下了，只是她生辰过后，便把兰絮还回来了，并且和李若和好如初。 元满看着徐清那模样，忍不住说道：“为什么要热脸贴冷屁股。” 徐清垂下眼，那是抗拒的姿态，他不想和元满聊这个话题。 “我知道你说过，我们互不干涉，”元满说出他曾经的话，略微停顿了一下，“但是我再过几个月就要走了，你就再忍我今日这一回吧。” “你有没有看过民间很流行的女子为强的话本，那里面女主人聪慧，和我们生活中的女子很不一样，也正因为此，很多人喜欢她。但是女主人公最后一定会和自己喜欢、认定的人在一起，配角只是承担推动情节的作用，她不会和配角在一起。宁姒就是话本里女主人公，她认定了李若世子，在主角的世界里，她只会和李若成亲一起生活。那么你见过哪个强行拆散主角的配角有好下场。” “这世上难道只有宁姒一个女子，你非要盯着她不放？到时候你出了什么事，要姑姑和姑父如何？” 徐清不答反问：“你不喜欢这种话本的女主人公？” 与其说徐清问的是女主人公，不如说他问的是宁姒，元满动了动唇：“嗯。” “所以你不想和亲？”徐清问。 元满怔了一下，而后蹙起眉头，认真地看着徐清：“我愿意去和亲。但是我愿意和宁姒设计是两码事。” “父皇让她去和亲，她不愿意，我理解。但是她用谋算把和亲人选变成了我，我觉得很讨厌很生气。所以即便我决定去和亲，也不影响我讨厌她做的事。” 那张脸上布满了倔强：“你为了她不爱惜自己，你也很讨厌……算了，反正我要走了，眼不见为净，你爱如何便如何。” 她本来是抱着劝说的心态，不知为何最后脱口而出的话变成了这样，然后负气离开了。 和亲人选经过一次变更后，似乎没了什么风浪。 徐清期间因为宴会也进过几次皇宫，莫柯延和元满似乎开始扮演起琴瑟和鸣的样子，一起走路，坐一处吃饭，莫柯延谈笑间一副抱得意中人归的神态，元满至始至终安安静静，维持着自己的乖顺，席间不四处张望，所以从来没看徐清一眼。 最后一次宫宴，元庭宣布了送亲的吉日——大年初七。 琼浆玉液在胸口结了层冰似的，徐清眯着眼睛。烛火的光芒反射在金碧辉煌的殿内，照得大殿愈发金灿灿的，众人道贺着觥筹交错，舞女在大殿上翩翩起舞，衣袂翻飞，交映出纸醉金迷的景象。 他的视线穿过这些人群，找到元满。把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听闻吉日时，她的眼睛微微睁大，而后眨了眨眼，笑意从弯起的嘴角流露出来，然后站起身同莫柯延一起向元庭道谢。 宴席再一次变得索然无味。 吉日一旦确定，莫柯延就返回北疆准备结亲事宜了。占据朝堂焦点近一年的战事才算是真正平息了。 一晃眼，十二月便来了。 小时候，元满很少出钟粹宫，如今从宋城回京，随着天气渐冷，元满更加足不出户，因而整个深宫里，元满仿佛销声匿迹了一般，几乎不被人记起。 今日徐正礼要进宫议事，徐清陪同。此时天上正飘着鹅毛大雪，于南方来说少见。 徐清没有像上次一般等在山海殿的长阶下，而是站在山海殿旁边的一座宫殿屋檐下，静静看着飘雪。 天地苍茫间，出现了一点红。 那点红身后还有个人影，两人逐渐靠近山海殿的长阶。 “公主，还是先进去吧，玩雪会着凉的。” 声音掠过空旷的雪地，传入徐清耳中。 “南方难得一见这种雪，不抓住机会以后就玩不到了。” 话语里的软和以及开心就像元满身上红色的披风，一下便被徐清捕捉到了。 小草拗不过元满，只得陪着她一起堆雪人，但是让元满多带了一双手套。 自从元满上次离开将军府，两人便没说过话，宴会上她干脆不看徐清，两人见了好似没见。元满好像真的在践行徐清说的话——形同陌路。 此刻忽然见到这么生动活泼的元满，徐清竟生出了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好像她还是那个眼中有渴望却因身体被困住的小孩，那时候的元满是个很喜欢粘着哥哥的小妹妹。 元满堆了一个雪人，放在长阶下的石狮子旁，盈满笑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小草正仔细地拍掉她身上的雪。 恰逢徐正礼谈完了事，步下长阶和元满说了几句话。 说完后，元满便带着小草去山海殿，而徐正礼转过头，看向等在屋檐下的徐清。 十二月下旬，按照祖上的规矩，皇家和文武百官需要去皇家园林围猎，收获颇丰，便是来年的吉兆。所以元庭带着几位妃嫔和一些职位高的官员去了，元满留在了钟粹宫。 今年格外地寒冷，所以诸多府门的夫人小姐都没去，反正她们也不会围猎，便留在家中好好准备过年事宜。 元满知道徐正礼和徐清前去，便打算趁着这几日好好去探望元芷，毕竟等年一过，她就要去北疆了。 昨夜御林军统领的夫人说什么大老爷们既然都去围猎，不如她们妇人家家也在年关将近时聚个会，平日里去宫宴行为举止都要颇为注意，这次大家就当家宴随意聚聚。众多夫人都应了她的邀约。 所以元满便挑在今日前去拜访元芷。 可去了将军府，却得知元芷昨夜未归，派了那边府里的下人来说，夫人们聚得非常开心，要接着玩。 于是元满打道回府，可奇怪的是一连几日都是这般。 这些夫人们这般畅谈？难不成要聚个七天七夜？元满站在将军府门口忖度着。 “徐清，你的旧相好来了，还不快出来接待一下！” 身后忽然传来清亮的女声，言语惊人，管家听了，眼睛都瞪大了，但他似乎只听见了“相好”两个字，觉得自家公子终于要开花结果了，喜上眉梢地迎向元满身后之人。 这声音似曾相识，而且说话说得这般“放浪形骸”，她脑子里一下就想到一个人。 元满转过身，果不其然，来人是商雀翎。 商雀翎也发现了转身的元满，大叫一声，冲上来捏捏元满的脸颊，一边捏一边瘪嘴道：“你怎么瘦了，本来也没几两肉，手感都不好了。” 见到商雀翎，元满很是惊喜，弯起眉眼笑道：“你是今日来的京城？” “对啊，一到这里就来找徐清了，还想着叫他带我去见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了。” 说罢，她往将军府瞅了瞅，问管家道：“徐清呢？” 管家答：“公子随行去皇家园林狩猎。” 商雀翎一拍脑袋：“我忘了这茬了，算算日子，真是最近。” “不过好在碰见你了，请我吃饭。”商雀翎抱住她的胳膊，笑嘻嘻道。 元满也正有此打算，便拉着她上了马车，等坐好了，商雀翎又掀开帘子冲着管家道：“老人家，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他旧相好。” 元满不由得轻笑一声，两人留下一头雾水的管家。 两人坐在无人打扰的角落里，她们点的菜很快便上齐了。 商雀翎逐一尝试：“嗯，跟我们那边也没什么区别。” “京城和桑枝城离得如此近，饭菜的口味怎么会有很大区别呢。”元满解释道。 商雀翎欣然接受了，虽然两地口味差不多，但菜还是挺美味的。 “你怎么来京城了？” “之前不是说过来找你们玩吗？年关将近，我们家这段日子忙得很，出来躲躲清闲。” “嗯，正好我父皇也出去了，可以好好陪你玩。”元满笑道。 商雀翎吃完嘴里的食物，放下筷子，看着她：“不过这次我可不是来玩的。” “那你来办事？” 商雀翎摇摇头，逐字逐句道：“我来这里是想知道，究竟是你抽风了，还是徐清抽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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