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满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游荡，庙会的气氛笼罩着整个桑枝城，街道两旁灯火通明，路上的行人皆是结伴而行，更多的是两人出游。可元满似乎与这庙会格格不入，她漫不经心地走着，对四周的景色不置一眼。 路过一个油炸食品的摊贩时，浓烈的味道钻入她的鼻中，激得她呕吐的意味忽然加重，元满捂住嘴蹲到路边，但还是没有吐出来，便坐到了河边的石阶上缓一缓。 河面上倒映着岸边的花灯，波光潋滟，若有画舫游过，水波荡漾，那些花灯倒影便会扭曲，然后再复合。 元满看着这样的景象发起呆来。 不知坐了多久，忽然有稚嫩的童音传入耳中。 “哥哥，我要吃糖葫芦。”一名女童拉着一个半大的少年说道，嗓音软糯可爱。 少年便牵着她来到卖糖葫芦的人面前：“老板，来一串糖葫芦。” 他一手掏钱，一手接过糖葫芦递给了妹妹。 妹妹开心地舔了舔红色的冰糖，道：“哥哥真好。你以后也要对我这么好，不然我不和你玩了。” 少年刮了刮她的脸颊：“你个小贪吃鬼，难道有别的哥哥给你糖葫芦，你就跟着他们走了？” 妹妹看着少年，模样神气地说道：“不会，他们不是我哥哥。我又没说丢下你，我只是不和你玩了。但是我们不分开，又不一起玩，这样不好，所以你还是会来对我好，给我糖葫芦的。” “你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少年有些嫌弃地道，然后晃了晃她的手，“走了走了，回家，爹娘还在等着呢。” 两人渐渐融入人流中。 “小时候真的很好啊。”元满由衷地感叹道。 看着那一串串圆润饱满的糖葫芦，元满想着或许可以用它来压一压泛酸的感觉。 她起身走向那个老板，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钱，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想想自己出来也很久了，便打算回府，刚踏出一步，便被人抓住了手腕。 “有时间坐在河边发呆，为何不回府？” “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 元满一回头，看见了脸色十分不好的徐清。 她首先惊讶忽然见到徐清，又惊讶徐清的言语。她之前告诉赵子玉说自己乏了想先行回府，虽然坐在河边发呆废了些时间，但她想着他们不会那么快结束。 “难道你想再发生一次郑朝生绑架的事情？”徐清语气冷硬，好看的眉眼往下压出凌厉的气势，漆黑如玉的眼里映出元满一张素净的脸。 “什么……”元满乍一听见“郑朝生”这个名字有些反应不过来，待明白后，便自动替他找了个台阶，“宁姒姐姐告诉你的？” “不是。” “不是……那、那你怎么知道的？”元满呆愣愣地问，她没预料到这个回答。 徐清看着元满：“我在那里。” 元满一瞬间被冻住了似的，只有眼神在剧烈地闪烁着。徐清竟然承认了，没有任何预兆。 心里的某一处忽然坍塌，不知名的情绪在胸口弥漫开来，酸得很，一路向上抵住她的喉咙，刺激着鼻子。 她眼里的世界漫上了一层水雾，街上的灯与火都变得模糊不清，从而散发着各色的光晕，视线里的徐清也变得不甚清晰，但能看到他转过身，走向了那个卖糖葫芦的人，再回来时，他把手中的糖葫芦举到元满身前。 她眨了下眼睛，世界恢复原样。 元满接过糖葫芦。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方才岸边坐着的孤单身影变成了两个人，其中一人双手举着糖葫芦。 元满把视线从河岸里收回来，看着徐清说道：“我和子玉说好了，先回府。” 徐清听罢后微微拧了下眉，他从赵子玉那里听到的可不是这样的说辞。 接着他轻轻地点了下头。 元满犹豫了半晌，最后开口问道：“为什么忽然承认宋城的事情了？” 可能是一时脑热，徐清在心里道。 他回到原地时，赵子玉六神无主地告诉自己元满忽然不见了。纵然之前她也有单独出府的时候，但是这回他脑子里先想到的便是宋城的情景，想到她带着脱臼的肩膀陷入一个杀手窝里，内心不由得焦灼起来。众人分头寻找，他沿着回府的路一路找来，在路上的时候，脑海里闪过近日关于她的所有画面，印象里她似乎总愿意同他亲近，一如既往，但很多时候都会因为他的态度退缩回克制的状态，而只要他稍微表现出好的一面，元满便立马恢复了元气，靠近自己。她希望他们像儿时一样的心意是纯真而直白的。画面定格在打擂台的那一瞬，元满停在原地，逐渐被人群掩盖，她眼也不眨地望着自己，好像接受了被留下的决定，那双眼睛还是干净澄澈，但看着有些可怜。 后来终于在河边找到了她。徐清没有立即上前，他看了发呆的元满好一会。从前，他很不喜欢看到元满面对宫墙发呆的小身影，这种时候，他便会把元满举高。她总会发出又惊又喜的笑声。 但是现在他做不到了，因为他们长大了，发生了很多事，他们回不去了。 “我们略过这个话题。”徐清回避道。 元满的心绪没有太大起伏，思忖了一会，认真道：“白玉糕的事情，是我不对。” 徐清转头看着她，问道：“为什么做这些？” “你知道父皇有过旨意要封宁姒姐姐为太子妃吗？” 他脸色未变：“嗯。” 果然他还是知晓这道旨意，元满继续道：“既如此，你不能和她在一起，何况她已是心有所属。之前光和你说些大家都知道的道理，或许没什么大用处，便想着让你感同身受一下，被不喜欢的人追求是什么感觉，这样说不定你能改变心意。” 元满解释完后，补充道：“总而言之，我没有想强迫你的意思。” “嗯，”徐清逸出一声低沉的回应，视线还是放在元满身上，道，“迁怒你，我也有错。” 她抿出一个笑容：“那我们扯平了，你和商姑娘也和好了。这很好。” 徐清不置可否，不再看元满，目光随处安放。 此时后脑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令她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 她强忍痛楚，开口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商姑娘是不是很特别？” “嗯，特别，像个疯子。”徐清简短地评价着。 这个评价怕是任何人听了都不会开心，但是元满竟莫名觉得贴切。 “她要跟着我们一起回京吗？姑姑见了她必定很开心。”元满抓住自己的袖子，努力忍耐着这阵痛楚。 “不清楚，反正总会去京城。” 他们既然定情，商雀翎便会去京城，他们会生活在一起，而且很久。元满这样想到。 以往这种时候，她会先开心，然后才感觉到开心慢慢被另外一层情绪掩盖。可是当徐清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时，另外一层情绪竟是先至，而且来得异常猛烈，瞬间化作她的泪水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元满立马偏过头，一手撑住侧脸颊，假装看风景的样子，挡住自己外露的所有情绪。 “不要总说我，你和林也最近如何？” 元满一顿，没有立即开口说话。 “听说你们总在一起画画，若是真喜欢他，也不错，”徐清开始像个真正的哥哥一样，关心妹妹的情感状况，认真评价起这个人物来，“他品行不差，也没听说过他的什么丑闻。” 元满还是没有说话，一方面头真的越来越痛，另一方面她的眼泪似乎止不住，怕一开口便露馅了。 徐清见她没有回答，想她或许害羞，或许年岁关系，并不懂何为情爱，一边想一边道：“你爱看话本，必定看过一些情情爱爱的故事。若你喜欢一个人，就会因他喜因他悲，不自觉地想同他亲近说话，不能容忍他和别人在一起搂搂抱抱。总之，会因为他情绪多变。” “你可以用这些来判断你到底喜不喜欢一个人。” 她没有用这些话来判断自己对林也是否有意，因为她清楚自己对他无意，可她从徐清的话里悟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尽管这不是徐清说此番话的意图。 一个男人给另外一个男人中肯的“可以嫁”的评价，又教她如何判断感情，这至少说明了徐清是完完全全把自己摆在兄长的位置上，他对于元满可能喜欢林也这件事没有表现任何的负面情绪，与面对宁姒时截然不同。 所以，他不喜欢元满。 元满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在第一时间悟出这种荒谬且理所应当的意思。二人既是兄妹相称，如何能生出儿女之情，这本是无需猜测的。 她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恐慌，恐慌之下，还有深深的无力与难过。到此时此刻，她也说不清自己是因为头太痛还是心中情绪太杂，连呼吸都轻轻颤抖起来，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流淌，甚至直接从眼眶落到膝上。 徐清还是没有等到元满的回答，不禁侧首望向她，却只看见被头发遮挡住的侧脸。她呼吸很紊乱。徐清渐渐察觉到不对劲，伸手扶正她的身体，问道：“你怎么了？” 元满手中的糖葫芦应声而落，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红色的糖渣四溅。 徐清顿住了。 元满脸上的泪水与汗混在一起，她紧紧地皱着眉头，一手撑住自己的头，脸色苍白，唇色浅淡得不能再浅淡。 “你怎么了？”徐清骤然惊醒，方才那一声还只是疑惑的语气，现下充满了惊诧与慌张，声音都不稳了几分：“你哪里不舒服？” 元满此刻的痛楚达到了顶峰，好似有人不停地拿木块敲打她的后脑，视线里的东西开始天旋地转，她只能紧紧地闭起眼睛，胃中的东西顺着食道涌上来，她猛地推开徐清，侧头全部吐了出来。 她感觉自己支撑不住身体，一边吐一边要往下倒。 徐清及时拉住她：“满满！” 元满的意识开始变得混沌，但是她于混沌之中还是听到了那声呼喊，所有的慌张、不安、难过皆被抚平。 她倒在了徐清的怀里。 最后还存留一丝意念，她不断重复道：“不要换我的衣服……找小草。” 徐清僵了一瞬，脸色变得可怕起来。 抱起元满时，他摸到了她后脑鼓起的一个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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