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皇帝有一爱女,取名元满,望其一生圆满。 奈何元满好似绝了“圆满”二字,自出生起,就疾病缠身,十二岁时,被送往四季如春的宋城休养。 四月的宋城不仅草长莺飞,还笼罩在漫天花雨中,零落的桃花浮在春江湖上,慢悠悠地飘向城外。街道两旁卖花环、香包和鲜花饼的小贩众多。宋城仿佛无时无刻都是沸反盈天、热闹至极之地,浓厚的烟火气中还夹杂着花的芳香。 宋城最好吃的酒楼名为宝月楼。宝月楼的□□院中有一颗百年大树,树冠向上生长,继而蔓延出众多枝干,覆着绿叶的枝干犹如伞盖,擎在宝月楼的楼顶,挡住日光,洒下荫凉。从街道上眺望,可以看见二楼的一桌客人。 那是两名客人,一男一女。女子与男子对坐,坐姿显得不拘小节,手肘撑在曲起的膝上,支着下颔。对面的男子轮廓分明,生得十分好看,乌黑的眼瞳里盛满了女子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女子边吃花生边问道。 “还能为什么?”男子声音带着一丝吊儿郎当和轻快,“自然和你一样。” 他也抓了一把花生,剥壳去皮,却不吃,只放入碟中。 “那你打算何时动手?” “月黑风高夜,去他家中。” 女子点点头,饮了一杯酒,而后撇撇嘴,认真感慨道:“难喝,跟水一样。” 听着她的抱怨,男子赞同地扬了扬眉,道:“我那有从北境带过来的酒,回头送你。” “不了,”女子摆了一下手,虽然嫌弃宝月楼的酒难喝,但还是又倒了一杯,“北境是边疆,那些打仗人喝的酒太烈了,我喝不来。还是家里的酒好喝。” 男子剥花生的手停顿须臾,问道:“有那么好喝?” 一直专注于吃花生的女子此刻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随意却又真心赞叹道:“实属佳酿。改天有得剩,送一坛去你府上。” 这话好似惹得他很不快,皱着眉头,显出厌色。 对面传来一声嗤笑:“你这模样,活像个小孩儿。” “那你给个糖,小孩儿有糖就开心了。”嘴上说着向她讨糖,但是他却把装满圆润花生的碟子放在女子面前。 许是之前花生吃多了,女子忽然都不愿吝啬它一个眼神,转而吃起了桌上丰盛的菜肴,边吃边就着“小孩”这个话题聊下去。 “说到小孩,你的小尾巴也在宋城,不去瞧瞧?” 话落,男子的视线转向外面的街道,乌黑眼瞳中的女子的身姿隐去,进入他视野的是卖手帕的摊子,摊位前围了一两位姑娘家。 男子难得地沉默了一会,这时一辆马车停在摊位前,挡住了他的大半视线。 他收回目光,答道:“不了,这次出行的主要任务是抓人,不是探亲。” 女子点点头,“哦”了一声。她一边吃菜一边若有所思地打量对面的人,再次问道:“真的不去?你可不是随时随地能来这。” 他随意地“嗯”一声,察觉到女子对这个话题更有兴趣,便多解释了两句:“我们四年未见,少不得会生疏,况且她现在过得很好,何必再见从京城来的人。” “答非所问,”女子直白地说道,她明白任何人面对那种糟心事都没法平静地应对,但念在他俩从小一起长大,她希望他能想得更清楚再做抉择,“这只是你以为,说不定她很想见你?她不是一直很依赖你么?” “那也只是小时候,如今她长大了,这么多年不见面不也过过来了,”男子面色平淡,瞧不出任何情绪,听语气似乎想得很开,“以现在的局势来看,离京城的人越远,她过得越好。” 他一番话说得十分在理,女子也不再多言,只是一笑置之,又聊回了正经事:“那个江湖人自从离开皇宫后,一直没有长时间待在同一个地方,如今怎么又在宋城待了如此久?” “或许是发现根本无人截住他,令他产生了自己没有被发现的错觉,就安心地在宋城住下了。” 他缓缓分析道,又在桌上写下“宋”字,完成最后一撇时,食指有节奏地在桌面敲了敲:“又或许宋城有什么东西,让他不得不停下。” “这个东西说不定是个护身符?”女子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过无论是什么缘由,多亏他在宋城停下了,否则以他逃跑的功夫,抓住他还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两人说话的声音被淹没在宝月楼的人声鼎沸中。此时,有一位女子从停在手帕摊位的马车中下来,她面容比寻常人更苍白一些,唇色浅淡,但圆圆的眸子显得她十分乖巧。 搀扶着她的侍女问道:“小姐,您觉得哪块帕子更好些?” 她抿了抿唇,视线从帕子的花色上一一移过,时不时抬手摸一摸,但用的一直是左手,不似旁边的姑娘一般两手细细地感受帕子的质地。最后她挑了一块绣着柑橘花的帕子,要结账时,摊贩老板又摆了些新帕子上来。她瞬间便被面上的帕子吸引了注意,那上面绣着一种罕见的花,显然旁边的姑娘们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不由得问了问老板:“诶,老板,这是何种花,倒是不曾见过。” 老板笑呵呵地拿起一块,指了指上面的花,解释道:“此花名为兰絮。极难养活,所以并不常见。” 姑娘们恍然大悟,她不自觉摸上了挂在腰间的荷包,侍女注意到她的动作,又望了一眼她右侧的肩胛骨,不由得问道:“小姐,您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她朝着侍女弯了弯眉眼,表明自己此刻无碍,道:“再买一块兰絮的帕子吧。” 侍女多拿了几枚铜钱递给摊贩老板,老板一手接过钱,一手把绣帕递给女子。 此刻,忽然一只骨节匀称的手越过女子的肩膀,放下一片金叶子,再顺势拿起一方兰絮帕子。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而这份流畅直到主人转身离开不小心碰到同样在接帕子的女子时,才被打破。女子被带得往后倾倒,手的主人连忙扶了她一把:“抱歉。” 女子呼吸一滞,被撞到的地方恰巧在右肩,立即升起一股细密的刺痛。然而当那清朗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她心跳都仿佛停了一瞬,继而在胸腔中炸开。未等她反应,那双手便离开了。 再回首的时候,只剩下熙熙攘攘的行人。 那人似乎很急切,急切到她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小姐,您被撞疼了么?”侍女小草担忧地问道。 元满把视线从人群中收回,带着一丝侥幸问道:“小草,你看清了那人么?” 小草略一凝眉,摇了摇头,带了些责备地说:“没有,只是瞧那身量,是个很高的男子,他好像很急着走似的,小姐您是不是被撞疼了呀?” 待自己一说完,小草便看见小姐眸子里的光霎时黯了下去,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元满看出了小草的疑惑,小小地叹了口气,又微微一笑:“我听那声音,像哥哥的。我以为他来宋城了呢。” “啊!”小草豁然开朗,也跟着元满一起笑了,“您说的是徐清公子啊。” 不过回想方才那人匆匆的模样,显然没有认出元满,小草就觉得不大可能是徐清,她便如实说道:“如果是徐公子的话,他怎么会认不出您呢?而且他要来宋城,肯定会写信告诉您的。” 听过小草的话后,元满不禁想到自她来宋城休养,他们已经四年未见,她的身形早就与之前大有不同,徐清应该是认不出来的。而且,徐清已经许久不曾给她写信,他或许是太忙了,如何会有空闲来远在千里之外的宋城。 四年未见,凭一声“抱歉”来认人,似乎有些不太可靠。 元满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半垂眼眸,像个没有讨到糖的小孩,然后重新坐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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