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德温?古德温在哪里,古德温?”
骑士琼纳斯·约翰尼在使馆内忠心耿耿地站着岗,便被人一把抓住肩膀,重重问道:“古德温在哪里?琼纳斯,你知道么?”
他看着眼前向他发问之人:他们被海洛伊丝·特里维尔阁下叮嘱过不要接近的那个女人在其列,一个神秘兮兮、戴着羊骨面具、似乎只和伯爵大人有关的人在其列,还有一位虽然一直跟随伯爵大人从索尔科南一直至此、但毫无存在感的格里利·思达德——似乎是一位年轻的炼金术师?还是占星术师?
而带领着他们的,则终于是一位他比较尊敬的人物——索尔科南的职业级法师,苏格尔·温克勒。
“温克勒先生。”他立刻低头,认真回答道:“古德温一直住在使馆二楼的客房中,没有离开过。”
苏格尔·温克勒应了一声,想了一下后又说道:“琼纳斯,不要在这里站岗了,去把骑士团的兄弟们集中起来,我有临时任务,需要你们的帮助。”
“临时任务?”
骑士一听眼睛就直了,这些被要求留在使馆的强袭骑士团骑士们早已闲的不行了,训练?站岗?这些听着像是新兵和卫兵该做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满怀对伯爵大人的敬意,他们才不会去做!
而此刻这个“临时任务”让琼纳斯·约翰尼一下子激动了起来,那些留在新奥威港没能跟队前进而产生的怠惰也一下子烧的干干净净。
他大声地应答着,随后脚步匆匆地前去召集他所能召集的所有骑士们。
苏格尔·温克勒则随后便在客房中找到了古德温。
港口的银辫子、拉罗谢尔南方贵族安插的硕果仅存的内鬼,在前些日子里来到拉罗谢尔使馆后,虽然获得了安全保障、免于受到港口黑手党的刺杀,但知道的内容却不得不吐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手段……温和的亚德里恩伯爵的手段,当然是温和的。
“你们有什么事吗?”望着苏格尔·温克勒,古德温的眼中充满警惕,在看到魔女维罗妮卡·海琳的一刻,却立刻惊悚地叫了起来:
“啊!怎么又是你?你们是不是又想来折磨我?”
——如果被陌生人一件一件从小时候尿裤子开始细数黑历史也算作温和的手段的话。
“放轻松,古德温先生。”
维罗妮卡笑眯眯地看着他、向他走去。这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已经畏惧地坐在椅子上滑退至墙角,被魔女伸手按在肚皮上,只能看着那白皙细嫩的手指在肚皮上来回摩挲。
“我知道你和特伦托赛区的执政官班奈特·奥尼恩斯非常熟悉,并且认识每一个区的执政官,现在我需要你的人脉,让我们能够联系到新奥威港的实权人物……”
古德温的神情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疑惑地看着维罗妮卡·海琳,诧异道:“但新奥威港的实权高层此刻应该都在尤佛岛上,大可以等他们从岛上回来之后……”
“等不及了。”苏格尔打断了他的话,“我是来命令你,不是来请你帮忙的。古德温,如果你不希望你所居住的城市被岩浆吞没的话,就按我们说的去做——”
“岩浆?你在说什么?”古德温吓了一大跳,但此时房间门被人打开,披着白色绒氅闯入的金德瑞德如一头大鸟一般合拢她的羽翼,轻飘飘地滑落至苏格尔的身前,将背上背着的女人放在了地面上。
而看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古德温又吓了一跳:
“卓娅·彼得诺娃·巴特勒!你们怎么把埃尔罗·巴特勒将军的妻子给弄到这里来了?尤瑞拉在上!”
他眉眼都快拧到一起了,惊惧地看着苏格尔:“拉罗谢尔原来到新奥威港是来宣战的吗?”
“闭嘴。”苏格尔不客气地对他说道,随后伸手搭在卓娅·彼得诺娃·巴特勒的手臂上,以电流轻轻流通,立刻让昏迷的少妇苏醒了过来。
“我……我这是在……你是……”
卓娅缓缓地睁开眼,眼前仿佛还有紫色的电弧小蛇在乱窜。她依稀记得自己应该在城堡的地下,被人在肚子上重重捶了一拳,然后电流满身地远去……
“这里是哪里?!”
她终于反应过来,双臂撑着地面坐起,看着围在身边的几张陌生的面孔,最后停在了古德温的身上。
“你是……特伦托赛区的那个……”
“古德温,巴特勒夫人。”古德温无奈地回答道,“大概半个月前,我们还在宴会上见过一次……”
“快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卓娅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挣扎着向着古德温爬去,至少这里她只认识他。
“这里是拉罗谢尔的使馆,巴特勒夫人。”苏格尔此时开口,声音中带着歉意:“我是亚德里恩伯爵麾下的法师团团长,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让您来到拉罗谢尔的使馆。”
“拉罗谢尔的使馆?”
她懵懂地看着周围的装潢,似乎认出了,最后默默地点头,而后蜷起双腿,压低声音问道:
“所以……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件事情……实在有些复杂。”
苏格尔也没法向卓娅·彼得诺娃·巴特勒去解释他怎么进入的他们家的城堡,在地下室里看到了什么——显然这位夫人对发生在他们家地下的事情一无所知,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重要的不是过去,而是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你们的国家危在旦夕,这时候需要您的话语,无论您是否相信——”
他随后向卓娅去解释了一番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让后者听得目瞪口呆,最后用力摇头道,“很抱歉,你说得这些实在是……”
“很难接受,是么?”苏格尔接口道,“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然而占卜术却给出了如此精确的画面,为了新奥威港的安危……”
古德温也是此时才听明白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他瞠目结舌地看着苏格尔:迷雾封锁海港?火山喷发?不知名的凶兽?
“我应该活在1441年,而不是几百年前吧,温克勒阁下……”
“危机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消失,相反,它一直伴随在我们身边,无非是远近问题。”苏格尔严肃道。
他目光重又落在卓娅身上,这名少妇此时已经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捂着头部,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我们需要你做的,只不过是将我们带到军区,带到你的丈夫身边,巴特勒女士……”
他话音刚落,就见卓娅突然抬起头,那张漂亮的脸上表情却狰狞无比:
“就算新奥威港要毁灭,那就让它毁灭好了!这难道是什么值得去守护的地方吗!”
“巴特勒夫人?”古德温惊异地看着她,可卓娅立刻瞪了他一眼,尖声道:“不要再那样叫我,巴特勒巴特勒的,让巴特勒吃大粪去吧!”
她随后捂住了脸,盖住了耳朵,像是鸵鸟似的低下头,似乎不打算再理任何一个人。
一旁的魔女在此刻眯起了眼。
谷 她盯着卓娅看了又看,没过多久脸上便露出玩味的笑容,接着轻轻说道:
“祁连诺夫小姐,看来这几年你过得真的很辛苦啊——”
卓娅轻轻颤动的身体,突然停住了。
而维罗妮卡在此刻清了清嗓子,随后轻声唱道:
“那海滨的国度,有这么一位美丽的姑娘,她有着心爱的恋人,虽然是个落魄小子,他们相识已经多年,等他为她换上新装~”
“但姑娘背上了婚约,她并不愿意远去,可父亲的阴影像一座大山,逼迫她走向昏黑的房~”
“落魄的少年乘上船,去往了遥远的地方;她走进了新婚的殿堂,眼泪洒落在枕旁~”
她的声音高高低低,每一个新奥威港语的音节都被压得短而快,给人一种新奇而惊恐的感觉;直白的文字描绘了一个悲伤的故事。但卓娅却逐渐抬起头,脸上方才还狰狞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惊慌无比:
“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不,别唱了,别唱了!”
她大叫着,几乎要哭了出来,而维罗妮卡适时地停下歌声,静静地看着她。
“祁连诺夫小姐。”她用平和的、像是黄莺似的声音,轻轻问道:“你觉得你爱的人已经不在了,是吗?”
“你被迫离开了你的爱人,你对脚下的土地早已失望,你觉得你就是个玩偶,任人摆布——如果,如果有人能够毁灭这个国家,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你是这样想的,对么?”
“不……我没有,不,不是……”卓娅连连摇着头,她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后退着,似乎想要逃离维罗妮卡的视线。
但维罗妮卡眼疾手快,一把就按住了她的肩膀,接着尖声叫道:“你就是这样,你巴不得你的丈夫死去,或者自己死去,你早就活累了,活腻了,你想要逃离这个令你的爱情凋零的世界!”
卓娅站住了。
她的脸上刚开始还是惊慌,等维罗妮卡说完,那些惊慌也消失不见了。
她双眼红肿地看着维罗妮卡,片刻之后,仰首嚎啕大哭起来。
而维罗妮卡张开双臂,像是母亲劝慰孩子似的轻轻拍着卓娅的后背,直到她的哭声稍稍变轻。
“但是祁连诺夫小姐,你知道吗?”
“你喜欢的人,并没有离你而去,反而距离你很近,很近,说不定正需要你的帮助——”
卓娅一下子从她的肩上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维罗妮卡的脸,而魔女此时略有些苍白的唇轻轻打开,吐出一个名字:
“巴沙洛缪·蒂奇·德雷克。”
卓娅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她忍不住伸手捧住维罗妮卡的双颊,怔怔地盯着魔女的眼睛看了半晌,才轻声地问道:
“是……真的么?”
“千真万确。”魔女轻笑着,“他在尤佛岛。”
“你没有骗我?”
“我当然没有骗你,祁连诺夫小姐。”
维罗妮卡轻飘飘地后退着,一下子拉开了和卓娅的距离,同时声音缥缈地飘入卓娅的耳中:
“如果让你拿起武器、为灰暗世界里的那道光而战斗,你愿意么?”
魔女没有再看卓娅。
她已经知道她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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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铺天盖地的迷雾笼罩着视线。
码头已经被吞没在了迷雾之中,人们惊慌地离开自己的船只,却发现自己离岸之后,便立刻看不到自己刚刚所处的船只之所在了。
伊文斯站在码头旁。
塔兰托区的港口,本应是新奥威港人流量最大、最热闹的地方,此刻却让他产生了一种“荒芜”的错觉。
“卡珊德拉。”他略有些无奈地开口道,“这样的天气,我都没法联系上我的船队。”
他停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身边人的回应,侧过头去看,才发现后者正侧着耳朵、摆出一副倾听的姿势。
“有什么……”
“嘘。”卡珊德拉向他比了个手势,接着侧耳听着,猛地扭过头,看向远处的群山——
“你听到了吗?那是山里的声音?”
她皱着眉,压低声音问伊文斯:“隆隆的,像是什么东西在流动?”
伊文斯侧过头,同样听着,片刻后回答道,“我没有听到,我反而觉得海里有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前面的码头上传来“咚”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海里跳出,砸落在了岸上。
但迷雾遮挡了他的视线,他什么都看不见。
“这个声音应该听到了吧?”他向卡珊德拉确认道。
“听到了……”卡珊德拉已经卷起她的袖子,露出她的手臂,以及手臂下方悬垂的修长剑刃,“伊文斯,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我也一样。”伊文斯深吸一口气,拔出了手中的长剑。
他慢慢地向着码头前方靠近着,一阵阵“咔嚓咔嚓”的声音不断响起,愈发清晰。他的神情愈发严肃,将剑竖起在身前,停下了脚步——
而就在他停步的一刻,面前长长的石路中忽然传出“轰”一声巨响,接着化为了纷纷的碎片,铺天盖地地向着他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