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澍似乎明白她的挣扎,并不逼她,只是有些颓丧地陷在暗色的沙发里,听着电话那头静谧的呼吸。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那句“对不起”就像是一枚沉重的压舱石,将他自己牢牢地钉在了被动的位置。 这是他的选择。 许久,秦蔓开口:“那,麻烦解决了吗。” 徐青澍无声地呼了一口气,这才觉得,原来刚刚的心竟一直被紧攥着,他很快回答:“嗯,解决了。” 秦蔓不知道,此时他没有拿手机的那只手,食指正无意义地敲击着膝盖,这是他遇到棘手问题时的习惯。 此时秦蔓窝在被子里,声音闷闷地、小声地说:“解决了就好。” 徐青澍听出了几分委屈。 “明天去找你?”他问。 相处这么久,秦蔓面对这些情侣之间你找我我找你的小事,渐渐不再那么敏感和抵触。 “好。”她卷了卷被子,心安理得地回答。 或许是因为他明确而坦诚的态度,挂断电话后,入眠不再像刚刚一样困难。 爱会让人草木皆兵,患得患失,但是与此同时,爱也会让人拥有面对无边黑夜的孤勇。 * 秦蔓酣然入睡时,徐青澍依旧坐在沙发上,久违地点燃了一支香烟。 明明灭灭的一点猩红在夜色里格外显眼,徐青澍吸了一口,指尖的猩红更盛,似乎在嘲笑黑夜对它的无可奈何。 夏桐今晚的话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阿澍,我知道,自从你爸爸的事情之后,你一直对我有抵触。这一点我不强求。 但你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有些话作为妈妈我还是得说——不论你想还是不想,徐家的公司,可以有你的一份。” 夏桐看着他的眼睛,温柔似水的眸子里是异常的平静和蛰伏的野心。“可以有”三个字,她说得很坚定,坚定到徐青澍甚至怀疑,她对徐川是不是也没有半分感情? 他不做声,只是冷静地旁观着、审视着这个生理学上是他“妈妈”的漂亮女人。 夏桐自顾自地继续说,声音有些悲戚:“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些年来,一分一秒都没有想过放弃你,你是我心里唯一的儿子。所以我很怕你走错路。 这些年来,你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我从来没干涉过。但是这次,是牵涉到人生走向的重要选择,如果可以,妈妈希望……你能出国读BBA。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只有在这方面你做得比徐明瑞要好,你才能真正拿到,我为你谋的后路。” 看着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徐青澍确定,这一刻,这个江南女人,一点儿都不像她看起来那样弱小和无害。 但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句她拿来标榜自己行为的话,早就在她的行为中,偏离了本意。 徐青澍淡淡开口:“真正的’爱子’,不是替儿女做出那个你认为的最好选择,而是让他们拥有选择的权利。” 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和夏桐讨论如何做好父母的话题。 夏桐显然也无意和他争论观点,她仿佛没听到这句话,继续平和地说道:“至于那个女孩子,如果你需要她的陪伴,我不会反对。但你需要清楚,徐川不会同意她在徐家的存在。” 夏桐静静看着他:“那样的家庭和出身考上明德,我敢确定,她既敏感又有着过度的自尊。” 徐青澍抬了抬眼皮,她说的不错。夏桐一向是个很会拿捏男人的女人,自然有一双很会看人的眼睛。 夏桐顿了顿,声音慢慢凉下来:“你知道的,我因为改嫁的事情,自尊这种东西早就看淡了。太恪守自尊的女人会让男人扫兴——我相信她也不会让你多痛快。所以,你最好像你说的那样,玩玩就行。” 那些直白到有些刻薄的难听话,她用凉薄的语气和神态说出,仿佛那个温柔小意的江南女子从来都不是她。 自以为是的大人,徐青澍见得多了。 但当夏桐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些时,他胃里依旧翻涌起呕吐感。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可以预想到,如果他是那些满脑袋热血的傻小子,大抵会在徐川和夏桐面前对他和秦蔓的感情信誓旦旦,那样的话毫无疑问,他会很难再见到她。 香烟在夜色里安静的燃烧。 徐青澍忽然觉得,有些无力。 *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 在鼓楼广场等徐青澍时,秦蔓坐在大榆树下,翘着脚看不远处凑在一起看蚂蚁的几个孩子。和暖的风里有些湿润的水汽,带来几分海水的苦涩味。 C市虽然滨海,但沿着海岸线的一大圈都是无人居住的风景区或限制通行的别墅区,老城区这边离海岸还很远。 还没等秦蔓想明白这苦涩味的来源,就看到广场对面,徐青澍正穿过马路向她走来。 一阵风过,把他的黑色短袖吹得鼓起来,迎风的那面,布料紧贴着皮肤,她甚至能看清楚布料之下肌肉纹理的走向和骨骼的起伏。 他就像一面迎风鼓动的黑色旗帜,轻而易举地夺走她一切常规运转的思绪,也蛮横地夺走她每一寸无处安放的目光,每一寸少女心事。 那只偶然降落在她身边歇脚的小鹰长大了。 但是如今,他依然愿意像在那年九中的漫天夕阳里一样,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那是2011年,如今隔着五年时光,他依旧向她走来。 那一刻,和暖的风似是有形,拂过他的身体,又游走在秦蔓周身,带着清淡孤高,但从一而终的气息,包裹住她。 秦蔓眼眶忽然发酸。 直到他走近,一旁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才吵着她回神。 低头快速地眨了眨眼,她站起身,唇边挽起一个甜笑,接过他手里的柠檬水。 徐青澍看着她唇边的弧度,有些茫然和慌乱。 从昨晚的通话来看,她的心情应该不是很好,怎么今天一见到他,就笑起来了。 敏锐的直觉在他脑海里敲响警钟,他很怕这是什么“得体告别前的仪式感”,所以他微微僵硬地站在她面前,握着手里的那杯柠檬水不松手:“你,为什么,这样笑?” 秦蔓比他更茫然地瞪圆了眼:“?” 徐青澍肩膀一松,手中的柠檬水也往前一递,轻咳一声:“我是说,发生什么开心事了么?” 秦蔓依旧笑得他心摇神晃。 她把柠檬水随手搁在大榆树下的围树椅上,轻轻走近,然后,双臂穿过他的腰,环抱住他。 她的手指交叠在他背后时,徐青澍浑身一僵。 因为拿过冰柠檬水,她恶作剧一般,把两只掌心都严丝合缝地贴上他的后腰,温度很快趋于相同,她轻轻地、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背。 徐青澍感受到她的身体,感受到她的呼吸,感受到两颗心跳慢慢地、慢慢地趋于同频。 然而—— 那些被摔在桌子上的照片蓦然闪过他的脑海,他有些应激地扫视周围。灌木后,商店里,角落,一切看起来隐秘而可疑的地方,他都扫过一遍。 然而除了那几个小孩子捂着嘴巴的偷笑,什么都没有。 他手指颤了颤,回抱住秦蔓,贪婪地埋首,嗅了嗅她带着草木淡香的发顶。 * 当拥抱结束的时候,那几个凑在一起嬉笑的孩子不知何时跑得没了影,午后的风还在温柔地吹拂,两个人心里都平和而宁静。 秦蔓重新坐到围树椅上,拿起那杯已经不怎么冰的柠檬水,喝了一小口,甜而不酸。 她仰头问:“麻烦吗?你……哥哥?” 徐青澍拎了拎裤腿,也坐到了她身边:“他叫徐明瑞。” 想到徐家的事情,他的眉眼垂下来:“不麻烦。” 秦蔓把柠檬水递到他面前:“怎么只买了一杯,你不喝吗?” 徐青澍抬眼看她,她清亮的眸子像往常一样,坦荡,清澈,一眼见底。 她不追问。他想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来龙去脉吗?但徐明瑞的做派太恶心,徐川和夏桐的那些话,他也根本不会听。 秦蔓的手又往前递了递,徐青澍就着她的手,低头喝了一口。 带着清新甜味儿的凉爽液体滚入喉舌,冲得心中郁结淡了些许。 那就这样吧。 有些事情不用说明,她相信他,那他就决不会让她输。 他问:“学校专业看好了吗?” 秦蔓点点头:“看好了。我想去B市读新闻。” 徐青澍有些意外,毕竟秦蔓是理科生。 秦蔓手臂撑在身后,仰头看着这棵老榆树巨大的树冠,漫天的绿色让人的眼睛感到慰藉。 她轻声说:“我曾经一度很好奇,各个领域中总有些不公正和不平等会走进公众视野,那是谁来推动促成的?那些时至今日依然隐身的边缘人们,又该由谁去替他们发声,替他们表达? 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如果我想做点儿什么,或许,这个专业会给我答案。我知道,我大概是一个敏感而多思的人,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适合吧。” 从小到大,她都作为C市本就边缘的“外来人口”,生活在这个依旧边缘的老城区。 她早就发现,市井弄堂的家长里短里面,其实并不只是无意义的吵闹,而是可以归结出许多社会问题。 那些沉疴旧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埋藏在社会运行的规则之外,或许需要有个点火的人,让这里被人看见。 徐青澍:“好。” 秦蔓侧头:“你呢?” 徐青澍无谓地摇了摇头:“B市高校林立,不怕没有合适的。至于专业……” 他的目光越过长空,投放到蓝天之上:“想做的事,无论是不是专业所学,我都会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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