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原来他真的知道她的名字。 11月底,这座滨海城市的树叶开始大面积变黄,白蜡树结满了一串串的匙形翅果,地上也落着许多。 秦蔓不再去管那颗刚踢出去的、骨碌碌滚远的小石子,往前走两步,站在小马路的路肩上和他说话。 “好巧,要回家了?” “嗯。你还不走?”他往肩上拽了下书包肩带,问她。 “回班拿个书包就走。” 徐青澍点点头,准备道别:“那我先……” “你都不骑车的吗?”秦蔓问,“都没见你骑车。” 徐青澍话到嘴边又止住,还是回答她说:“嗯。” 犹豫了下,又加了一句:“我就住附近。” 秦蔓有点疑惑,附近的话,沿着九中前的昌平街两边,都是很窄的胡同,胡同里是一些老旧破败的房子,大多都是老人们在住,或是在昌平街做生意的人租来做仓库,其他租住在这里的,大多是比较拮据的人家。 但是徐青澍看起来……家境应该不错,起码小康以上。 秦蔓对自己的观察力和判断力还是有信心的。她虽然并不太了解那些知名品牌,但还是认识为数不多几个有名的,比如徐青澍的鞋。她在军训的时候,眼睛偶尔垂着看草坪时,总能扫到,有时并不认识牌子,但也能看出来价格不菲。还有那块黑色的手表。 虽然徐青澍十分话少而低调,但这些细节还是告诉秦蔓,他并不需要住在这个既不繁华、甚至偏僻的小街里。 总不能是看上了这里的房子离学校近。 虽然好奇,但秦蔓知道分寸,很有边界感地不再追问。 “那,拜拜。”秦蔓点点头,和他道别。 “嗯。”徐青澍漫不经心应一句。 突然抬手,伸向她的发顶。 秦蔓整个人顿时僵住,一动不动。 她很小就开始自己梳头,没什么人动过她的头发。 头皮被人微微触碰的奇妙感觉从头顶传到全身。 两秒后,没忍住,往后缩了下脖子。 她的脸开始不可控制地烫起来。 徐青澍放下来悬空的手,指尖捏着一枚薄薄的匙形翅果给她看。 “喏,太小了,捏了好几下才捏住。” 他随意地把翅果丢在地上。 原来是白蜡树的种子,落到了她头发上。 徐青澍道别离开,往校门口走去。 秦蔓整个人钝钝地爬上教学楼前的几级台阶。 学校还在放着歌。 满天红霞比刚刚还要绚烂。 秦蔓对于自己的反应过大十分不满。 她深呼吸,搓搓自己的脸,试图制止还在过分雀跃的心跳。 别人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嗯,举手之劳。 * 拿了书包,秦蔓去推车出校门。 校园里只有一些值日生在逗留了。 校外的小卖部、小吃摊前,却还聚集着不少贪嘴的学生。 当然,九中的混乱名声也不是空穴来风,一派平和的表面下,自然也有不见天日的昏暗角落。 比如,学校附近七拐八歪的小胡同里,聚集着成堆的男生,他们或许只是在聊天打闹,或许在聚众抽烟,更有甚者,或许在约架。 秦蔓这几个月早就习惯了偶尔看到一群群留着子弹头或圆寸,染着黄毛的男生,勾肩搭背地往一个很狭窄的小胡同里去。 房屋倒塌破败、无人居住的那几个胡同最受他们喜爱。 秦蔓虽然不理解,放学之后不回家,去钻进小胡同里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但还是很理智地不去多看,每次路过他们时都目不斜视地悄然离开。 今天,她骑上车,刚骑过几个胡同口,一眼就看到了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青澍依然单肩背着书包,背影高瘦,步伐从容。 然后,拐进了右手边一个胡同。 秦蔓下意识轻轻握了刹车。 车子减速。 她的理智上十分明白,自己不应该那么好奇,这不是她该好奇的,这些事,这个人,都不是。 烦乱地再次踩了脚踏,车子驶过胡同口。 没走五米,到底还是坚定地握紧了刹车。 车子停下。 她心里叹一口气,告诉自己,就这一次,就一次。 把车子停在路边。 秦蔓还在犹豫着,是进胡同,还是先等等。 她犹豫的时候,听到后面,她刚刚目不斜视超过的一群社会小青年,正喧哗着越来越近,那喧哗声里,有不耐烦的抱怨,有怨毒的脏话。 还有人说:“到了,前面那个就是。” 她意识到,时机不对,这貌似不是自己能参与的事情,并且自己这样停在路边很可疑且突兀。 快速向周围观察了下,好在这个胡同对面的胡同口旁边,有一个疏于管理而十分简陋的公共厕所,秦蔓推着车假装往厕所走去。 她停下车子,进了厕所,却发现厕所最外面,红砖垒起的那面遮挡墙因为年头太久,砖泥之间有一些透光的细缝。 看了厕所里并没有人之后,秦蔓决定小心翼翼地趴在墙后,透过砖缝,往对面看。 那群人确实拐进了徐青澍在的那条胡同。 没一会儿,有人抽着烟出来接人,他接到的,是张弛。 看着张驰狠戾的脸色,秦蔓心口一滞。 她想起马西婕说过的那个八卦,关于什么狗屁三角大戏。 他们进胡同后,秦蔓看不见再往里的场景了。 她不知道那里面正发生着什么性质的事。 她茫然而慌乱,但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偏僻胡同,社会青年,面色狠戾的同班情敌。 这实在超出了她这样一个“乖学生”面对和处理过的所有事情,她从小到大的经历,并没有任何一件可以给她提供参考和建议。 或许应该骑车走掉,像之前一样,做一个目不斜视的路人。 或许应该报警,但她不知道会不会给什么人造成更大的麻烦。 或许应该勇敢地进去看个究竟,在能力范围内去制止该制止的。 但她实在是对情况一无所知,没办法贸然地做出任何选择。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够勇敢,不够机敏,甚至无能又懦弱。 她想,或许里面只是朋友集会。 又立刻对自己这种自我欺骗式的猜测十分鄙弃。 她脑袋一片混乱,但还是努力权衡利弊,不知道几分钟后,攥紧拳头,几乎决定了要走出厕所进去胡同的时候,对面出来人了。 几个紧身裤豆豆鞋的率先出来,或蹲或站地在路边抽烟。 不一会儿徐青澍和张驰也出来了。 徐青澍还是单肩背着书包,一只手插在口袋里,走得依然很从容不迫。 张驰面色不爽,但不是刚刚那副狠戾样子了。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疑似打斗过的痕迹。 他们在胡同口面对面站着,又说了几句话。 徐青澍面无表情,但眼神并不和善,秦蔓看到他微微前倾上半身,盯着张弛的眼睛说了句什么,然后张驰沉默着吸了一口烟,把烟蒂狠狠地摁灭在旁边的墙壁上。 徐青澍没再看他,转身向着学校的方向走了。 张驰踹了一脚墙壁,叫着他那些兄弟往附近一家网吧去了。 秦蔓屏息凝神,心惊胆战地看完这一切,又等了一会儿才慢慢出来,不自觉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明白,总归是徐青澍自己完全能够解决的。 她不需要、也没能力去帮任何的忙。 她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失落什么,只好在心里暗骂自己刚刚的不自量力和自以为是,重新告诫自己,不要再去好奇。 * 那天回到家,妈妈问她为什么回来晚了。 她撒谎说在学校问老师问题。 妈妈白天送了好几趟货,吃完晚饭又去手洗了一盆衣服,洗完后腰痛得几乎直不起来。 然后一手捶着后腰,一手端着一盘切成小块的苹果,送到秦蔓房间。 “蔓啊,吃点儿水果。”李金兰用牙签插起一块儿苹果递给秦蔓。 “谢谢妈。”秦蔓接过盘子。 李金兰帮她把桌子上用过的草稿纸收拾走,关切地问她:“最近学习辛苦吗?课业上有啥困难吗?” “没有,都还顺利。妈你放着,我写完作业一起收拾吧。” “你写你的作业。我把这几张拿到门口,过几天夹在废纸箱里让你爸一起卖了。” 卖废品时,纸箱比作业本的纸卖得更贵,李金兰是想多卖上几毛钱,她念叨着说:“别看小钱不是钱,苍蝇再小也是肉。” 这话秦蔓听过很多遍,爸妈这样精打细算很多年,但他们家依然并不宽裕。爸妈都没有什么学历,来到这异乡谋生十多年,有一处自己的安身之地已经十分不易,更何况还供着两个孩子。 他们日复一日地拼命赚钱,年复一年地精打细算。 现在已经晚上九点,秦父还在外面忙碌,李金兰在家里也是闲不住地忙家务。 “妈,你腰又疼了吧,去躺着休息吧。这些我收好,不会扔的。你这两天是不是又忙得不知道歇着了?”秦蔓搁下手里的笔,扶着李金兰的肩膀往外推,让她去卧室休息。 “唉,没事啊,我们不累点儿哪儿来的钱啊。你不用管我们,你好好学习,把成绩搞好,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回报了……”李金兰絮絮叨叨地,说着秦蔓听了十几年的话。 那天晚上,秦蔓写了很多课外题,复习了很多页笔记。 晚上躺在床上,秦蔓想了很多。唯一坚定不移的,也是自己最最重要的,就是拼命努力,考上好高中、好大学——这是她目前能做的、绝对不会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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