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起了一个时辰，多写了一张字帖，齐司礼写的瘦金体你很是喜欢，若是有机会也想修习；宫里为举办宴会，给各个宫都派了些布料，你觉得有一匹玉白色很适合齐司礼；今日午膳御厨多放了些盐，害得你下午多喝了两罐水；今日院中桃树结了青青的果子，但是旁边已经红透的李子却酸得很；今日晚霞特别好看，可惜你不擅丹青，否则定会将此美景临摹一番，一同寄给他…… 通常情况下，齐司礼不在齐府，所以卫谨日日要跑老远去京郊军营送信，几日下来，他的怨气已经比八十日不休沐的大臣还重了：“公主你为何天天有如此多话要说给齐将军？齐将军不烦我都烦了……” 你白他一眼，拿笔的手挥了挥：“去去去，他才不会烦呢！你快给我送去！晚了宫门要关啦！！”你连推带攘地把他赶出去，随后打完一棒子又给一个甜枣：“你天天帮我送信，我日日给碧萝放假，如何？” 卫谨挑挑眉，“这……倒也不是不行……若是俸禄能再涨的话……”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的俸禄可不归我管，不过我倒是可以扣点……” 卫谨：“别，马上就去送！” “还不快去！” …… 六月十五，辽国使臣进京的日子。 为了贴合使臣的习惯，宫里近日来连吃食都变得生猛了些。 因着今日使臣拜见，上完朝便要举行宴会，天还没亮你便开始梳妆。今日你格外的高兴，你对辽国使臣不感兴趣，但今日齐司礼会进宫啊！虽说时常给他写信，但见字不见人，你心里也实在是想念得紧。 你正在铜镜前细细描着眉，打算今日簪着齐司礼送你的白玉簪去见他，碧萝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皱着眉附在你耳边小声道：“公主，不好了，二公主五公主和九公主她们来了！” 她们怎么来了？你心下疑惑。 因着你母亲不受宠皇后所出的二公主和九公主，敬妃所出的五公主，她们向来是不屑于带你一起玩的，今日怎的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事出无常必有妖，你还没来得及起身，一群花团锦簇便从门口争先恐后地挤了进来。 “二皇姐，五皇姐，九妹妹，你们怎么来了？你们看，我这也不知道你们要来，招待不周。”你挤出一抹笑，无奈地招呼她们。 哪知她们一进你的屋，就如同强盗烧杀抢掠，有一种不顾你死活的自来熟： 二皇姐（浮夸地拂过你的书架）：“不愧是我们七妹啊，知书达礼，瞧瞧这藏书，姐姐真是羡慕不来啊！” 五皇姐（行至案前端详你的手稿）：“七妹妹啊，你的字写得真真是漂亮！什么时候也教皇姐写一下？” 九皇妹（拾起你的帕子）：“七皇姐，你绣的鸳鸯可真是栩栩如生呢！玉儿真是好生羡慕！” 你：？？？ 摸不准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的视线在她们几个身上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几位姐姐妹妹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自然是有事的！”二皇姐终于舍得放过你的书架，用她那染了凤仙花的长指甲拉住你的手臂，“我们看妹妹都没几件新衣裳，今日辽国使臣来，特意给妹妹送来几件，可不能丢了我们大宁的脸啊！” “进来！” 话音落下，五六个膀大腰圆的侍女托着漆盘走了进来，漆盘上皆是服装首饰。与此同时，有两个人还顺势把碧萝拉了出去。 碧萝见自己被控制，急切地回头看你。你心知她们今日必是有备而来，用眼神示意碧萝稍安勿躁，又对她比了个嘴型，示意她去找卫谨。 “七妹妹，这些可都是我们身边最称心的丫鬟，今日啊，就给你好好打扮打扮，保准让你光彩照人！” 你那想来抠搜的五皇姐都拿出了上次父皇赏她的珊瑚珠，想来你是骑虎难下了。 几个丫鬟也没管你愿不愿意，上来就望你脸上和头上捣鼓。 一个时辰后，你终于得以解脱，二皇姐她们竟然也不闲着，马不停蹄地拉着你去了宴会厅。路上，你远远地看见了齐司礼，还没来得及跟他打招呼，便被她们拉走了。 直到把你安置在座位上，她们才放心似的满意地走了。 你觉得不对劲，她们费尽心思把你打扮一番，是为了什么呢？ 你身上带着五皇姐的珊瑚珠，簪着二皇姐的流光挂珠钗，还有九皇妹白珍珠耳坠……她们既然把这些东西挂在你身上，又迫不及待地带你来宴会厅，一定是想让宴会厅上有人看到你身上这些首饰。 可她们若是想让父皇看到这些首饰，然后责难你偷窃姐妹们的首饰的话，大可不必。你本来也对她们争宠没什么影响，也没必要非多这一件事让父皇更讨厌你。 想来想去，你还是没想明白，但还是偷偷将这些首饰都摘了下来，一股脑塞进袖子里，又簪上了白玉簪，戴上了白玉镯，这才安安稳稳地坐下来等齐司礼。 不一会儿，大臣们陆陆续续入座，你看到齐司礼，忙向他挥挥手。 他皱着眉似乎在沉思，见到你，便朝你弯弯嘴角，你正想起身偷偷溜到他身边，同他说几句话，卫谨冲过来神色严肃地拦住了你。 “公主，辽国使臣这次来，怕是要和亲……” 你一下子明白了二皇姐他们今日的用意是什么--她们想让你，嫁去辽国。 你觉得心脏骤停了一下，随后剧烈地跳动起来，一种难言的恐惧从后背蔓延至了你的全身，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胃里涌了上来，一股脑儿挤在嗓子眼，你克制不住地干呕了一下，眼眶通红。 “公主，你没事吧？”卫谨虚扶了你一把。 你摇摇头，幸好，幸好卫谨挡着我，幸好他没看到。 深呼吸了几口气，你摆摆手：“你先下去吧，宴会快开始了。” “公主……”卫谨有些担忧，“我叫碧萝过来。” “不必了，你们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我没事。”你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在你的坚持下，卫谨去了自己的座位。 你却再也笑不出来。 你早该知道的，公主这个身份，无非就是拿来和亲的筹码罢了。而你，没有母族依靠，没有外臣合谋，这份“好差事”，不落在你头上，连你自己都不信。 你们都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所以现在做什么也是徒劳，就算你平日里不在父皇面前刷存在感，小心翼翼不敢惹事；就算你对所有人都笑脸相迎不敢得罪；就算你摘掉了皇姐们强加给你的首饰，这个事实也不会变。 你感觉有一道目光在盯着你，你微微抬头，那是齐司礼。你冲他笑了一下，便不敢再看他。 你开始后悔，早知道这样何必当初去招惹他，后悔自己为什么给他写了那么多信；又开始期望，期望他没有看过那些信，早早把它们扔掉，期望他现在还不喜欢你；最后只剩庆幸，庆幸你还没有说过爱慕他，庆幸碧萝还有卫谨。 几位皇姐皇妹进殿，她们短短时间内竟换了一副装束，平日里碰都不愿碰的粗麻布衣此时倒是乐盈盈地穿在身上，脸上也都罩起了面纱，隐约可以看到脸上特意点缀的麻子。 不多时，父皇进殿，你看着他满目笑容地同辽国使臣推杯换盏，而后辽国使臣以促进两国友好合盟为由顺理成章地提出和亲。 宰相越权率先提议，大宁七公主温宁贤淑，知书达礼，实乃和亲最佳人选。 二皇姐外爷礼部尚书附议； 五皇姐表兄兵部侍郎附议； 九皇妹堂兄大理寺卿附议 …… 父皇笑呵呵地夸你聪慧伶俐，而后走过场般吩咐画师为每位公主画一幅肖像送到辽国，说还是得可汗亲自选选才好。 台上荒唐假意一场戏，台下零落散尽枯骨销。 你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结束这场食不知味的宴会，人人满面笑容，人人心怀鬼胎，珍馐佳肴没有发挥它们应有的使命，便谈笑间进了泔水桶。 出殿门时艳阳高照，你不敢看，匆匆走到无人处才敢抬头望一望那普照世人却在背后留下阴影的太阳。 你的阴影来得也太快了些吧？你把手搭在额头，任由日头灼着你的双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脸颊滑落，不知是因为日头太过热烈还是心中太过寒冷。 一阵风掠过，宫墙边木槿花晃晃悠悠地落下来，一只手伸在你眼前，挡住了太阳。 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虎口指节处有薄薄的茧，你闻到了熟悉的檀香，知晓来人是谁，却不敢回头看他。 “公主，日头太烈，对眼睛不好。”他轻轻说道，扶着你的肩膀将你的身子摆正。 你不想让他看到你此般模样，也不想让他再与你有瓜葛，闭着眼睛不肯抬头。 “公主若是不肯抬头，我这礼物可就要送给别人了。”他故意把尾音扬了扬，勾得你心痒痒，你便又觉得应该同他好好道个别，终究还是抹了把脸，抬头直视他。 他双手递上来个木盒子：“打开看看。” 你看他一眼，他眉眼弯弯，含笑望着你。 你乖乖打开木匣子，里面有许多东西，你一一拿出：有一本字帖，封面上四个大字《齐氏字帖》，翻开一看，豁然正是齐司礼的字体。 你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还真把自己的字写成字帖啊……” 还有一席宣纸，你缓缓打开，炊烟袅袅，小桥人家，是一幅晚霞图； 有一盏白玉杯，小巧玲珑，在阳光下反射出莹莹的光； 有一小罐红李，晶莹剔透看得出应是清早刚摘的，个个鲜艳饱满…… 这都是你信中与他提过的物件，那些信，他全看了，也全放在心上了。 你再也笑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像个十恶不赦的恶人，明明守护不了，却还硬要去抢。心中酸胀得很，眼泪止不住地要流，你猛地扣上盖子，觉得现在的自己再承受不起这样一匣子珍重情谊。 他微微粗粝的指尖轻轻拂去你眼上的泪。 “齐将军，你应当知晓，我……是要……是要……” 嘴唇动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口这个连你自己都没办法接受的事实。 “嫁去辽国？”他不怒反笑，挑着眉头看你。 “齐将军既然知晓，就应该……” 他第一次没等你说完话便打断你，“公主想嫁吗？” 你眼中蒙着一层泪水，咬着唇说不出话。 “公主若不想嫁，便在越清殿踏踏实实地做你的公主。你想做的事，定能做成的。”他目光灼灼，定定地望着你，似是要把这几个字烙在你的心里。 你止住了眼泪，“父皇不会将我嫁去辽国？” “公主此刻应该好好回去休息，免得明日晨起盯着两个大核桃。” 他看起来风轻云淡，你却没心思同他开玩笑，神情严肃：“齐司礼。” “公主信我吗？” “信。” 若是齐司礼的话，大概没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你觉得。 你原本苦海泛滥成灾的心里忽地被他的话撕开一个口子，你看到了齐司礼的眼睛，心里便也有了光。 唯物主义者开始唯心，世间便多得是能难得倒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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