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平原上漫无边际的草海悉数枯黄萎顿,尖稍低垂,远望如同起伏的麦浪。 拓荒队的成员割下枯草,用作点燃篝火的材料,又在地上挖出捕猎的陷阱,上面盖满枯草。 虽然草海遗址还未恢复生机,但山坡对面的兔子洞相当泛滥,从前没有直面过人类的阴险狡诈的兔子们,现在被扒去皮毛,成为了烤架上的常客。 秋川穿过层层枯草,走了很久,在潭眼边找到了尤嘉。 她什么都没穿,坐在潭边,手里抓着一坨肥厚紧实、颜色鲜润、新鲜得还在弹动的海兽肉块撕咬。纤长的指尖死死嵌入血肉,吃得脸颊和牙齿上鲜血黏连,眼睛亮如刀锋。 那肉块大概是什么脏器,不然不会淌出这样多的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下,在地上积成一片血洼。 秋川远远看着她,连呼吸都放缓。 这场面或许很得人类艺术家的欣赏,但对于身临其境,呼吸间都是血腥气味的她来说,正因面容和身体都如此美丽,做出和魔兽相差无几的狰狞表情姿态,才显得更加诡异。 她站在原地,像是身处蟒蛇盘踞之地的青蛙。 尤嘉早已经感受到她的气息,沾血的睫毛抖了抖,没有抬头,“你要吃么?这是那只畸变怪物的心脏,能量充沛,滋味美妙,很适合用来补充营养。” 秋川摇了摇头,“我还不想因为中毒而死,那样会非常难看。” “呀,忘记人类的身体很脆弱了,你不会中毒,只会长出厚厚的海怪皮,失去人类的理智和语言,最后变得和它一模一样。”尤嘉平静地说。 她吞下最后一口肉,洗净手上的鲜血,“这里还挺不错的,是不是。” “是啊,地形和气候都不错,附近就是森林和猎场,非常宜居。您还打败了它曾经的主人,现在是这片土地新的征服者,正适合在这里开拓新的属地。”秋川思索着回答,还不忘奉承她两句。 尤嘉愣了一下,“噢噢,我是想说地下水很广阔,适合用来游泳。” 魔王陛下高贵的单线程大脑一向不怎么用来思考琐事。 秋川露出被哽住的表情,不过还是赞同地说:“这也确实是一项优点。” 尤嘉开始认真起来,“要把这里作为路途的终点么,好像也不错。平原附近没有其他国家,土地宽裕,那我的宫殿要建在这个水潭上!”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像是已经映照出那座宫殿的光辉。 秋川对据点的选址深感赞同,但魔王的任性要求让她有些难办。 “当然可以,只是依靠我们人类微小的力量,想要建成和您相配的宫殿可能需要几十乃至上百年吧……” 秋川摘下披肩,披在她身上,“而且要留在这里,我们得先建很多小木屋,开垦很多农田,种下树再等他们长成。可能几十年后才能开始搭起宫殿的第一块砖,希望您能耐心等待那一天。” 她笑了笑:“说起来,等到那个时候,我可能牙齿都掉光,也可能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语气带着意味不明的惆怅,但是并不凝重,像是水里消散的血滴。 尤嘉察觉到了这点惆怅,“别难过,我可以把你变成亡灵,让你的眼睛永远不会合拢。” 秋川:…… “谢谢,但还是算了。” 尤嘉觉得她很奇怪。 明明从前她对人类允诺,把永生作为礼物送给他的时候,他们都表现得欢喜踊跃,涕泗横流。 “好吧,不过我的承诺永远有效,如果你哪天后悔了,可以来找我。” 对于遥远的宫殿开工日期,尤嘉不怎么担心,几十年对她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眷属和勇者们前仆后继,更新换代,她要做的只是把胜利牢牢地捏在手里。几十年后总会有新人为她修建宫殿。 秋川向所有成员宣布了定居的消息,选定一处土地,在众人的注视下钉下第一枚木板和树干拼成的告示牌。就像当初翡露山下围绕喷泉女神像划定广场,这里也将是未来的城池中心。 这里将是一切的起点。 她询问尤嘉:“要怎么为这片属地命名?” “我还没想过这件事……叫海怪营地、海怪村、海怪镇怎么样,等到几十年后它变成一座城池,执政官对远道而来的外交使者说‘欢迎来到海怪城’,是不是让人印象深刻?”尤嘉跃跃欲试。 秋川感觉额角又要多出一条皱纹。 “命名的时候请不要这么任性啊,这个名字可是要以后代代相传的,”她想了想,“叫‘海眼’怎么样。” 通往地下的海眼确实是独一无二的标志,虽然它被魔王视为私有物,以后人们即使知道这座城市里有一处海眼,也不一定有机会亲眼看到它。 “好吧,你决定就好。”尤嘉对这个名字接受良好,“接下来所有的事都交给你和雷穆了,现在你被任命为营地的领袖,雷穆是你的副手。” 已经搭好的帐篷不需要迁移,但既然决定长久地留下,物资就需要妥善保存,所以最先开始建造的建筑是储藏库,一座毫无审美可言的大型几何体建筑,勉强能起到遮风挡雨的作用。 与此同时,如果被魔王看到会让她当场闭眼昏厥,并且质疑把修建宫殿交给品味奇诡的人类是否是正确的决定。 几天之后,物资全部搬运进了储藏库,还有大量从草海旧址收割的枯草,它们易燃、柔软、韧性十足难以割断,表面并不光滑,叶片宽大的甚至可以用来当做纸张使用。 秋川为此联系了远在魔王城的南汀,询问她是否需要运输枯草作为纸浆原料。 在原本的计划中,选定拓荒地的第二年,珀拉底会派出补充物资的援助队,之后的每一年亦如此,循环往复。现在看来,新领地的回报来得要比他们想象得早,虽然这回报微薄,但是比起让援助队空手归来,能带回物资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尤嘉回到了魔王城中,以蛋黄大小的章鱼姿态出现在神殿的圣杯里。 南汀已经等待她许久,“欢迎回来,陛下。” “也没去几天嘛,毕竟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对手。”魔王大人傲慢地说。 “这么快就圆满完成,看来果然是不值一提的小喽啰。”南汀双手鼓掌,就像前几天魔王狼狈归来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 尤嘉满意地从圣杯里蠕动出来。 她想起来被遗忘的事情,对南汀说:“记得告诉秋川建造一座神殿,方便我随时降临,不然每次都要等待眷属召唤实在太麻烦了。” 南汀微笑着应下,在心底为远方开荒的秋川默默点了支蜡。 但愿魔王要求的城堡和神殿,不会让她的精神压力雪上加霜。 魔王城拥有世界上最大的藏书室,数十层打通的天花板,墙壁被书架取代,通行需要魔力驱动的悬浮平台。 尤嘉冲进藏书室一楼中间的休憩处时,阿尔弗烈德正躺在沙发上沉睡,壁炉的火光照在脸上,让他的睡颜看起来像是融化的蜂蜜。 深渊大恶魔蛊惑人心的魅力能让任何一个种族的女人在这个时刻心脏柔软的一塌糊涂。 但是魔王有天然的抵抗力。 没有任何东西能打动宝石钢铁造就的心脏。 她脚步丝毫不停,一把跳进沙发,险些把阿尔弗烈德从沙发上弹下来,活力十足地展示手里的圆柱玻璃罐,“看!我给你带了礼物回来!” 阿尔弗烈德缓缓睁开眼睛,睫毛湿润,还带着初醒的茫然。 他半边身体躺在沙发上,另半边岌岌可危地悬在空中。魔王还在以小型地狱恶犬般的活力在沙发和他身边乱窜。 ......这一定是天堂吧。 尘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暴烈的惩罚呢。 他缓过神,戴着银戒的手搭上沙发靠背,撑起身体,柔和又倦怠地问:“是什么礼物呢。” 尤嘉冲他展示手里的圆柱玻璃罐,“是我特地藏在肚子里给你带回来的!” 阿尔弗烈德视线转向玻璃罐,对上一只死寂的鱼眼珠,细看瞳孔中还有无数海葵般的触手微微浮动。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真是非常可爱的礼物,谢谢,我会好好珍藏的。” 不会,他要把这东西埋进藏宝室的金币堆,永远不再看到它。考虑到藏宝室的金币就像尘土一样无人在意,他相信尤嘉也很快会忘记这只罐子。 这是完美的计划,但命运一向对他很残酷。 “不是的,这是食物,你可以吃掉它。” 尤嘉抓住他的拳头,一点点掰开,把罐头塞进去,又合上他的手指,期待地看着他。 那眼神小狗一样亮晶晶。 阿尔弗烈德低下头,和鱼眼对视,这一秒漫长得像是永恒。 他缓缓道:“我会好好品尝的,不过今天太过仓促了,没有酒和配餐,是一种浪费。” 尤嘉睁大眼睛,“你说得也对,我当时太饿了,直接把一整个心脏吞下去,现在想想真是对食物的亵渎……” 她低落地垂头。 阿尔弗烈德摸摸她的脑袋,“是啊,等过几天,叫上所有眷属,让我们一起来品尝这不可多得的珍味吧。” 此时正是深夜,山下的总督府灯火通明,眷属们正为二号拓荒队的工作忙碌不休。 摩拉和奥古斯都各自身处办公室,打了一长串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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