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松雪往那架子上一看，木雕花纹路的盘中卧着一把鎏亮的白玉梳，梳齿上镀着金，哪怕屋内光线幽微，也闪烁着莹莹光华。 她拿起那把冰凉的梳子，犹豫了一下，走到男子身后。 男子的头发又黑又亮，长至腰际，柔软似棉帛却又光滑如缎，掬起一把手也握不住，轻易滑走了。隐约散发着木制清香，却又不失男性的稳重气息。说实话，这人真是她穿越以来，见过最精致的男子。 司空沃跟人家一比，就是泥里滚过的二哈跟阿富汗猎犬的区别。 “你笑什么？”听男子这么问，纪松雪才发现自己嘴角漾着一抹轻淡笑意。不过他怎么知道，难道背后长眼睛？ 男子嗓音温朗柔和，语速不疾不徐，性格似乎也是温和好相处的，纪松雪便大着胆子问：“你的头发真好，应该是特别保养过吧？” “凡物品皆分等级，最寻常的洗沐膏药也不例外。若日常皆用上品，其质也不会低到哪里去。何须费心保养。”他漫不经心地说。 “哦。”纪松雪假装受教地点点头，心想那不就是钱堆出来的吗。还真是清新脱俗的炫富方式啊。 这时男子眼尾扫见纪松雪无意中垂落到他肩上的一缕发，便用两指夹起，赏玩似的在指间摩挲，轻笑道：“你似乎跟下品打交道比较多？” 纪松雪头发柔顺黑亮，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发尾总是毛躁爱分叉。被人用两指夹着，有意无意地用来调笑，还是真有些不好意思。假意轻拂了一下，那缕发如调皮的小鲤鱼，却在跳出男子指间时，被他用劲捏了一下，扯了两三根下来。 他似乎是不着意，松开两指，发丝轻轻飘荡落在地上。 纪松雪揉了揉头皮上被扯痛的位置，当作没发生一样，正常地接话：“我、我平时都用清水洗，也没条件用那些好的。” 男子温声道：“灵轩宗收徒最重视天资灵窍，而宽厚通阔的灵窍需要在小儿长成前使用大量天材地宝温养。因此教中弟子绝大多数家世雄厚。”顿了一下，“又怎么会连一个洗沐膏都用不起呢？” 纪松雪羞赧地笑笑：“我算是走后门进来的吧。是因为一个朋友，让我留下来。” 男子没想到她这么诚实，有些失笑。“那你为什么不让‘那个朋友’给你买一些好东西呢？” 说到这个，纪松雪脑海中浮现出司空沃那个毛毛躁躁的熊孩子样，语气中也带上三分嫌弃：“他自己吃穿用度也不怎么样，他根本不在乎这些！” 男子开玩笑地说：“所以是物以类聚咯？” 这倒也说不上，在纪松雪的心中，自己比司空沃要成熟稳重多了，然而别人怎么看——她却不在意。“大概是吧。” “大概？”男子敏锐地轻点了下头，“你还是觉得他拖累了你。不然何必在他人说你们是一类的时候，生这么大的气呢？” “我那是……”纪松雪正要反驳，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哦，那个割断绳子让冉须捷掉下去的……” 男子不应，算是默认了。“你不怪司空沃害你被人排挤，还关了禁闭？”他直接点名。 纪松雪轻轻鼓了鼓腮帮子，白玉梳在男子发间一梳到尾：“这有什么好怪的。那是他的脾气，是我自己要跟他做朋友的，就得接受他的脾气。朋友嘛，在我心里优点大过缺点就好了，其他的不重要。” “你的心倒是长得偏，”男子语气轻淡，接下来却又说，“不过我欣赏心有偏爱的人，若人人公正无私、光明磊落，那还有什么意思？” 纪松雪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隐隐觉得这个人心思挺深沉，却听他问：“你既是为了这个朋友留下，想过以后怎样吗？” “以后？”纪松雪拧起秀丽的眉，这她倒没怎么想过，不过这个世界她也不认识旁的人。每次想到离了司空沃，就有一种航船驶离了灯塔的失落感。“大概还是跟他一处吧，彼此有个照应。” “可司空沃是灵轩宗掌门二公子，未来理所应当会留在门派中掌事，你又用什么身份留下来呢？”男子切中要害地问。 纪松雪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问题她想过却从未跟人说起过。有些腼腆地开口：“我修习的资质不够，不过略懂医术，未来能留在药园做事就好了。”她学习上比较用功，也是因为这方面的期盼。 “留在药园？”男子轻佻的语尾仿佛暗示纪松雪在白日说梦。她面上虽未变色，心里冒出来两个不愉快的泡泡。 “灵轩宗收徒不少，可有资格留下的寥寥无几——”他话音一转，“不过能被掌门亲自下令禁足的，也算低阶弟子中的凤毛麟角了。” 纪松雪把不准这是在夸她，还是在讽刺她，大眼睛茫然地眨了眨。 男子笑道：“若我愿收你为徒，你可愿来我身边做事？” 纪松雪花了片刻来理解这话，不禁懵了。目前她对这男子唯一的了解就是有些神秘，神出鬼没，而且很有钱，其余连他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出于谨慎还是问道：“敢问，您是……” 他也不拿腔做调，坦率地说：“我是司空怀。” 大名鼎鼎的掌门大公子，也是司空南亭最得意最能干的儿子！来灵轩宗这段日子，纪松雪耳边不知吹来过多少夸司空怀的风，几乎快赶上说司空沃坏话的一般多了！ 她小小地吸了一口冷气。 “虽然我不通医术，不过药园恰巧在我管下。方才听你有此志向，为你安排一个空缺倒不是难事。只不过我第一次收徒，没什么经验，你介意吗？”他缓缓道。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boss直聘？纪松雪没想到这样的好运能降临到她的头上！虽然说是徒弟，听他的意思也就跟个私人秘书或助理差不多，这样想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那可真是太愿意了！ 她记得自己刚坐完牢出来，还没跨火盆吧……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当然愿意！” 男子轻轻勾起嘴角，取过一旁的发冠亲自别在头上，点头示意纪松雪到架子旁边去，取水来给他洗脸。 纪松雪绕过他，到墙角的脸盆架上取下毛巾，浸水润湿，再拧干水份，不经意间回头一瞧，司空怀正好将玉簪插入了金丝发冠中，抬起头来，与她的视线在半空中撞到一起。 烛光在司空怀脸上跳跃。然而这张脸，以中间为分界线，左右两边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右边莹白如玉，眉如飞剑，眸若灿星，而左边……犹如用滚烫的沥青从头上浇下，一路融化滴落，皮肤粘滞，五官扭曲，眉眼…… 先前听过别人说大公子哪里都好，就是长相有奇异之处，没想到是这样。 纪松雪临场应对能力绝佳，长相这般小事——就算出乎意外也不至于引起她的惊吓喊叫。正要面色如常地轻轻揭过，却听脑海中劈空一声——“男主上线，系统已激活！男主上线，系统已激活！男主上线，系统已激活！” 刺耳的机械声在脑中大声叫喊，毫无感情的声线刺激着她的神经。纪松雪的瞳孔猛地放大。头好痛！痛得快要裂开了！ “哐当！”水盆掉落在地上，水洒落了一地，连纪松雪的鞋子和裙摆也沾湿了。她身不由己地瘫倒在地上，表情极害怕，抱住了自己疼痛不已的脑袋，控制不住地全身发抖。 司空怀瞬间变了脸色，原本温和的神情仿佛被千年的寒冰冻过，眼中一丝讥笑一丝刻毒。轻声道，“怎么，我的长相吓着你了？” “你说什么？” 纪松雪分不清是脑海中那个机械声在说话，还是司空怀在说话。思绪乱糟糟的一团，不停喘着气，手脚发麻。 司空怀只当她被自己的脸吓得不清，眸色越发黑沉。“看来是我考虑不周，既然我这张脸如此有碍纪师妹的观瞻，那之前说过的，便罢了吧。” 纪松雪缓了好一会儿，脑海中尖锐的鸣响才渐渐消散，也听得见司空怀说话了。然而话的内容让她心里一紧，抬头一看，只看见一道冷若冰霜的眼神，如同浇在她头上的一盆凉水。 “不……不是的。” 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司空怀对她的态度冷漠中夹杂着厌恶。丝毫不见刚才的温柔从容。 “天快亮了，纪师妹赶快回次峰上去吧。我也该出门了。”司空怀漠然转身，不再看她。 纪松雪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脑袋里面的声音来得陡然，令她惊惧恐慌，一时也没有多余的心神去处理旁的事。吞了下口水，弯着身子告了一声退，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司空沃望着幽幽的烛火，眸中黑云氤氲，冷笑了一声。 云中透出些光来，雾气慢慢地淡了，往远处一望，熟悉的次峰就在左边不远的位置。 纪松雪双脚发软，勉强扶着山壁从小路上下山。走了一会儿实在支撑不住，滑倒在一棵树下。背靠着树干，茫然望着那一片大雾，胸口起伏不定。 刚才那声音是——“宿主你好，我是你的系统5301，很高兴认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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