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弥漫。 突如其来的风沙遮蔽了视线，天地间一片莽莽苍苍的黄。 营帐内众人仓促奔忙，加固着军帐，收拾起家伙事，忧虑地缩在避风处，望着昏黄的天幕。 直至肆虐的狂风逐渐平定下来，变得安静驯顺，扬沙和烟尘依然没有停止。 “桂先生……”逐渐有军士聚集到了桂的面前。 而桂同样看着天色。 “桂先生，元帅他们……” “他们会回来的。”桂截口道。少年神色安然又笃定：“有银时跟着呢，元帅他们会平安回来的。” “白夜叉大人……说得对，有白夜叉大人呢！” “是啊，白夜叉大人跟着呢。” 军士们为他们年少的首领气势所摄，不由自主地相信了他的话。 白夜叉大人是战无不胜的。 少年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军营便按照他的命令缓慢而有序地运转起来。元帅不在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翠色衣袍的少年，已经逐渐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高杉在营帐中等着他。军中诸将面前沉稳镇定的少年掀起门帘走进帐中时，一下子维持不住面上的表情，紧紧皱起了眉，挺拔的脊背甚至有些摇摇欲坠。桃令扶了他一把，少年就难得的任由自己靠在了她身上。 高杉握住了自己的刀：“我去找找他们？” “别冲动。”桂拒绝了他。 突如其来的沙尘天气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空气中能见度极低，这个天气出门，便是斥候也很难辨明方向的。说得残忍一点，这种天气，闭门不出才是减少损失的唯一办法。 高杉有些焦躁。他不愿意看桂为难，也不想处在这样明明担心却无能为力的场景里。 这会让他想起一些……关于他是多么无能的记忆。 桃令扶着桂坐在了桌边，轻轻替他揉了揉额角：“银时他们找不到方向，狼烟也看不见，是吧？” “元帅，你撑住。”少年背负着背上的人，身边的将士们扶着他们。 天地混茫，他们这一小股部队蹒跚在其中，不见来处，难辨归途。 前田军的驻地是把持住濑户内海的要冲，鬼兵队的斥候连番打探着消息，倒向幕府的村上军势必要与他们一战。何况村上亲下战书，向前田氏的大将尚隆邀战。今日这一战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只是没有预料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 交锋中的两军在烟尘中混作一团，两方的人数都在乱战中迅速消耗。前田尚隆当机立断收拢部下，叫停了银时的快攻，借着漫天的沙尘离开一团糟的战场。 主帅是队伍聚拢的核心，不可避免地成了对方集火的对象。混战中银时力保他，也还是叫前田尚隆身中数箭。 好在最终残部收拢回护住了两人，扬沙遮蔽了敌人的视线，也掩去了他们撤退的行踪。 “元帅，白夜叉大人，我们……”身边的将士们也都多多少少带着伤，彼此搀扶着在这混沌天地间，“……归营么？” 坂田银时咬了咬牙：“归营。” 目标倒是明确，可是，营帐在哪方呢？ 先锋官浑身浴血，脚下却坚定。 他也找不到方向，但是他不能后退，不能胆怯，也不能迷茫。 他是先锋官。如果他不坚定的话，军中就无法冲锋。 前田尚隆含着血向少年轻笑：“银时，你能找到路么？” “能。”少年坚定地回答他。 元帅看了看不辨天日的周遭。 周围根本没有什么能见度，风声也未停息，军中的传令手段，实未考虑过如此少见的极端天气。 狼烟烽火根本生不起来，只会同昏黄的烟尘混作一片。鸣金击鼓同样会受到风声的影响，难以传得太远。天人倒是有焰火明亮的信号弹，在这样的天气里也难以看得分明，且他们从幕府军那里缴获来的信号弹质量参差，良莠不齐，也不是能支撑到他们找到营房的。 怎么找路呢？他们不过一众伤兵而已。 一番且战且退，早已经不辨方向，便是想找个避风港歇到风沙停息，也难实现。何况他们伤的伤残的残，急需回营包扎处理。 少年先锋却执着又肯定：“假发有办法的，他能有办法的。” 会有什么办法呢？ 一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烟沙中蹒跚。 队伍越走越沉默，安静而细切的绝望在伤兵中蔓延。 前田尚隆忽然提高了声音，带着笑闲聊一般地问坂田银时：“其实我一直好奇，你和高杉，怎么总是管桂叫‘假发’呢？” 好奇心的最好的兴奋剂。前田军中众人最熟悉的，除了桃姑娘的一席红衣，就是白夜叉大人和鬼兵队总督大人莫名的管他们二番队的队长叫“假发”。同他们一样赫赫有名的狂乱贵公子大人每次都要大声反驳说“不是假发是桂”，偏偏那两位从不改口，桂先生也百说不厌，于是军营里每天要上演十数次“不是假发是桂”的戏码。倒是桃姑娘从不叫他“假发”。不过她叫他“小太郎”，军中将士觉得比起这个称呼，他们还是叫“桂先生”显得能叫出口一点。 “元帅，假发这个家伙啊，从小就老气横秋的。”银时喘着气，也尽量用轻松的声调回答他，“小时候，我们老师教我们习剑，他从不和我们比试。问到他，他就说什么，大将不能做危险的事情之类的。所以我们就给他起外号了。” 银时没说，桂从小严肃又板正，为了承担起他的桂家。只有他们叫他假发的时候，他带着点认真又懊恼的反驳，才有些卸下了重担的少年气。桃令也是如此，坚持只叫他小太郎。桂第一次牵着她来松下村塾入学的时候，老师曾经笑着同他说过，桂家太沉重了，你还只是小太郎呢。 所以他们从不叫他桂。 那么多人都叫他桂了，至少在他们身边，只做假发或者小太郎就好了。 诸将都因这个理由跟着笑了笑。没想到狂乱贵公子大人年少时也有过这样的形象。 先前紧绷到绝望的气氛，莫名的松了一松。 前田尚隆便就着这个话题，同银时聊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将身边诸人都纳入了聊天之中。银时也带着一点笑意，聊起了村塾的过往。 “所以，你们参战是为了……？” “为了夺回我们的老师。”银时点了点头，“我们打听过，宽正大狱处死的犯人里没有我们的老师，所以他还被幕府关在监狱中，我们想要救出老师。” 军中也有不少同袍，一样受过宽正大狱的波及。这个话题到底太过沉重了些，叫众人一时安静下来。 裸露在外的伤口未经处理，暴露在风沙之中，持续地涌流着鲜血。而天地依然一片昏然。 突然，远处的天幕尽头，有尖锐却高亢的哨鸣音响了起来。 哨音划破天际，穿越过昏暗的尘沙，昭然指引着方向。 行军的脚步一停。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哨音响起的方向看去。 是什么样的哨子，能如此尖锐明亮，宛如撕裂烟尘的长箭？ 坂田银时忽然一挥手，带着众人向这个方向奔跑起来。 “鸣镝！”白夜叉兴奋地向前田尚隆笑，“我就知道假发有办法的！是阿桃在叫我们回去呢！” 哨音拖得很长，终于渐渐止住。十息之后，同样的方向，又是一声尖长的哨声。 哨音尖利又陌生，军士们面面相觑，银时却极为笃定。带着伤的队伍借着哨鸣声修正着方向，在遮天蔽日的风沙之中艰难行进。 似乎一成不变的昏黄中终于有了变化。随着哨鸣音逐渐清晰嘹亮，远处的地平线上，似乎逐渐有高大的阴影出现在暗黄的天地间。阴影之上，一点鲜红在风中猎猎翻飞。 ——那是军营的辕门。 队伍欢呼着向阴影跑来，似乎从未觉得往日看惯了的大门如此亲切。 有同样披甲的士兵向他们跑来，切近时才能在风沙中看清，对方兜鍪下是鬼兵队熟悉的面孔。 一双双手扶住了伤痕累累的同袍们 先锋官脚下一个踉跄，却没有摔倒。两只手向他伸过来，稳稳地托住了他。一人穿着鬼兵队花哨的西式制服，另一人长发随着翠色的衣袖在风里翻卷。 “银时，回来了啊。” 众将皆仰头去看。军营高大的辕门之上，一身红衣的少女手执她那把赤色的长弓，弓弦上搭着一根细长古怪的箭矢。 羽箭箭簇之下，箭杆的尖端奇异地膨出一点，中间掏空，钻着几个孔洞。 桃令今年的生日是在军营中过的。高杉自力更生给她削了一把木梳，银时老样子摸去炊事班做了一碗面，桂却给她送了一件神奇的礼物。 鬼兵队的新兵里，有个叫做平贺三郎的少年，自称有个发明家父亲，手艺极巧。桂同他琢磨了一段时间，制作出了一种射出时会带着尖利哨音的羽箭。 那是他们第一次看到阿桃的鸣镝。 是阿桃的鸣镝，在叫他们归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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