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一片宁静。松下村塾也一样。 或者说更安静了。 这两个月来，已经有七位学生退学了。 桃令不再愿意出门，也不再上山，一反常态的黏在松阳老师的身边，任凭桂和银时高杉想尽了办法也不太能叫她开怀。 桂坐在台阶上，看着身边的桃令目光追随着老师的侧脸。 “桃令，你为什么不开心？”少年想了又想，终于问。 “嗯？”少女迷茫了一瞬间，下意识地轻哼了一声，没有转脸来看他，“我没有不开心，小太郎。” 桂于是摸了摸她的头顶：“为什么害怕？老师又不会消失不见了。” 桃令终于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身边翠色衣衫的少年。 她抿着嘴，点点头又摇摇头，纵然少年才智无双，也看不出来她究竟想表达什么。 于是桂只得搂住了她。 少女在他怀里蹭了蹭，任性的让自己粘满了对方身上熟悉的味道，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平静下来。 这份平静直到远处忙碌的松阳回过头，了然又宠溺地向两个孩子笑了一笑。 桂的小心思被老师看破，在老师的笑容中倏然红了脸。 桃令却忽然抬起了头。 她本已被安抚得平静下来的气息又一次烦乱起来。少女挣脱开恋人的怀抱，反手背到身后握住了自己的弓。 桂讶然地看着她抽出一根长箭，张满弓瞄准了村塾后的松林树梢。 羽箭破空而去，惊飞了枝上的乌鸦。 没射中么？ 桂惊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乌鸦远飞的轨迹延伸了片刻。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桃令没有射中目标。 桃令烦躁的收回弓箭就要往外跑，看样子竟然想徒手上树去抓那些鸟，被松阳老师一把拉住。 少女看着老师，被老师温柔的笑着摸头发，忽然一下子扑进了老师的怀里。 松阳朝桂招手，把他叫到自己身边来。 这是少年第一次看到她哭。 桃令咬着嘴唇不敢呼吸，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安安静静无声无息，连肩膀都不敢抽动一下。 明明坚强倔强得很，又似乎带着种脆弱无声的崩溃。 “讨厌乌鸦。”她莫名委屈的哭着向老师抱怨道：“老师，我去把乌鸦赶走好不好？” 桂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却突然惊觉，近来村塾的附近，确实多了很多乌鸦。 松阳则惊讶地看着少女，然后非常非常温柔地微笑了起来。 他抱着少女轻柔地哄着，向她一遍又一遍地保证自己永远不会离开他们，然后擦干了她的眼泪，牵着她的手，交到了尚且茫然不知所措的桂手中。 桂一向知道老师宠爱自己，却也从未见过老师对他露出这样温柔宠爱毫不掩饰的笑。 “小太郎，要牵好了她呀。” 桂懵然点头。 老师那样温柔满足得有些莫名叫他心惊的神色收敛起来，换回了惯常笑眯眯的模样，摸摸他的头发，继而一拍手：“啊呀，银时和晋助哪里去了？今天轮到谁做饭了呀？” 桂后来问过桃令为什么要哭。桃令却摇着头，说自己也不知道。 她说不明白，于是只能告诉桂，要下雨了。 会起风，风大了，雨落下来了，阴沉的狂风裹挟着雨水翻卷，会淋湿狐狸的皮毛，随着雨水降下的低温会冻死湿淋淋的生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自然的暴虐无情，杀人诛心，也不过是翻覆之间罢了。 敏感的狐妖瑟瑟发抖地仰着头，等待着不知从何处切近的暴风雨。 “假发，你要跟来？”高杉扛着自己的竹刀看了他一眼，“不陪着阿桃没问题么？她最近心情一直不好吧？” 桂同样拎着一把训练用的竹刀——老师并不准他们用真刀，他的长船清光从未真正同人比拼过，一直被他放在了屋子里。少年不赞同地看着同伴：“你和银时本来想去干什么？又要去打架么？不要乱来啊，高杉。” 而本该在此处的银时不知去向。 小少爷咬了咬牙，在同伴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个操心的老妈子哄走呢？ 他就知道坂田银时那个家伙不靠谱。约好的事掉链子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叫假发发现了？这可怎么办？ 拜桂奇奇怪怪的脑洞和稳妥靠谱的性格所赐，高杉被他跟了一路也碎碎念了一路，都没能想好找个什么理由能把他支开。 直到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桂看着他：“你要去找谁？” 小少爷低下了头。 良久，高杉回答他：“上岛章。” 桂不解地皱了皱眉：“他又找你麻烦了？” 高杉说的那个上岛章，是萩城名门上岛家的少爷，也是以前高杉和桂在讲武馆时候的同学。早些年讲武馆那几个常欺负他们的还会追到村塾去找麻烦，近年来不知是年岁长了还是被高杉和银时收拾惨了，再也没见来过，银时和高杉也少有傍晚偷跑出去套人麻袋这种事了。 这条路桂是熟悉的，曾经还没有来村塾念书的时候，他跟着高杉来找银时踢馆，便每日都要走一遭。 “嗯，”高杉应下，“我收拾他一顿。你回去吧假发。” 桂四外看了看，在被拖上贼船的无奈中油然生出一种责任感：“银时被老师叫住了，我跟你一起去吧？两个人比较方便点吧？” “不用了。”意想不到的，高杉居然摇头拒绝他，“我明天再找银时来也行。” 桂斜睨了他一眼。这可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他有些不能理解，于是直接问：“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么？” 高杉看着他的眼睛，许久之后才做出了决定。 小少爷伸手拉着他，悄悄摸到了讲武馆通往上岛宅的必经之路附近的一处小巷里。 不能叫桂知道那家伙曾经说过些什么。所以他想背着桂，和银时过来。但是桂找来了。 高杉晋助想，那就和桂一起去也行，反正是要打他一顿的，大不了让桂多打几下出出气。 桂直到高杉扛着个被麻袋套得严严实实的人翻出来拉着他跑，还没有反应过来，被高杉拉着七拐八绕进了一条死胡同，才见小少爷喘着气把肩上的麻袋扔了下来。 桂敬佩地看着自己的小伙伴：“你真带了麻袋来啊？” 套麻袋不是个形容词么？高杉从哪里弄来的麻袋？ 高杉懒得理他，一拳就向下捣过去。桂看着他又狠又重的拳脚咋舌：“他怎么你了？下这么重的手？” 高杉不答，又补了一脚：“你帮不帮忙？” 桂上去也给那人补了一拳，还是转向高杉：“差不多了吧？” 两人的对话几乎是耳语，麻袋中的人似乎被高杉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制住，挨了一顿拳脚也挣脱不开，并不知道掳掠自己的是何人，只得一径叫嚣着骂，被打到最后倒是有了讨饶的意味。 高杉看起来平平静静，却不太想这么轻易放过那人，桂拦住了他的手，贴在他耳边不赞同地摇摇头：“别惹出麻烦来，高杉。” 高杉有些不情愿，还是被桂强硬地拉着要离开，却因这一阻耽误了功夫，到底叫麻袋里的人挣扎了出来。上岛章狼狈地掀开捆缚住自己的旧麻袋，把拉拉扯扯没来得及跑开的两个少年看了个正着。 一身狼狈的贵公子气急败坏：“高杉晋助！我怎么惹你了？” 小少爷清清淡淡不屑回头：“打你还要挑日子么？” 桂被好友这句不合时宜任性少年气的话说得险些笑起来。 “桂……”上岛章这才注意到他身边绑着马尾辫的少年，恍悟般想挑眉，一下子扯动了面上伤口，龇牙咧嘴一皱眉：“怎么，为了村塾的流莺出头来的么？是不是晚了点？” 贵公子恶劣地朝两人笑：“桃小姐这个禁脔很受宠嘛？也对，你们乡下地方，有这么个貌美鲜嫩的夜莺，真是不容易呢。” 回应他的是一枚拳头。 上岛章千钧一发间略偏了头，这一拳就带着凌厉的风声砸在了耳边的碎石地面上，飞溅的细小碎片划破了他的脸。 桂单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按在地上，极大的力道推得他难以动弹。 少年面无表情的看着对方，低下头同他靠得极近，全不管自己鲜血淋漓的拳面，只盯住了他一双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你刚才，说什么？” 阿桃这段时间一直心情不好，问她也只知道摇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小少爷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可能，所以他推了推银时：“要不，把那个上岛章打一顿吧。” 银时问清楚对方是谁之后，同他一拍即合。 不过他和银时先打了一架，理由是桂能不能知道这件事。 高杉觉得该叫上桂，反正是揍人，桂应该会更想打他才是。银时则坚决抱持着要瞒住桂的想法。最终以银时的胜利而告终。小少爷穿着护具在训练场被竹刀击倒的同时，得了坂田银时认认真真一句告诫：“我劝你最好不要让假发知道这件事。” 高杉晋助看着桂面无表情的侧脸，后知后觉的想，这下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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