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下村塾是一间很独特的学校。学生多是附近的农家子弟，也招收女学生，不过只有两个同桃令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跟着哥哥一起来上学。不像讲武馆一样分科目，而是由松阳老师承担全部的教学任务，从简单的识字、数算，到远渡重洋而来的汉学典籍，甚至剑道和武士道，以至于兵法韬略，哪怕是天人的语言文字，只要有学生想学，他便无一不授。 学生们的接受能力不一，授课进度便也不同，教室只有一个，松阳老师将进度差不多的孩子安排坐在了一起，分开来授课，予一方授课的时候，其他的孩子就自习。课堂气氛很好，没有人觉得旁人拖了自己的后腿，所有同学都努力地互相帮助互相鼓励。 桂跟着银时，和几个大些的孩子坐在一起——他们这一波是进度最快课程最深的。桃令自己搬着板凳坐在了两个小姑娘和几个正在启蒙的孩子身边，从识字和常识开始学起。 从这一天起，桃令惊人的学习能力就此显现了出来。 小姑娘仿佛一块海绵，疯狂地从周身汲取她能见到的一切。知识也好，常识也罢，她任由这些东西描绘在她的白纸之上。 松阳老师教她认识笔墨纸砚，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她提笔写着一二三，第二天便能跟着前桌念人之初性本善，仿佛这个世界向她打开了一扇门，终于开始邀请她走进门里来看看。 中午的时候，她依然没有吃饭。 下午的剑道训练，高杉晋助又一次出现在了松下村塾练习室。 这一次桃令抱着书坐在一旁，旁观了老师的剑道教学。 高杉晋助一进门，桃令就是一皱眉。 他身上的血腥气比昨天更重了。 松阳几乎立刻停下了教导学生的手。 高杉晋助乖乖同松阳老师打了招呼，便被松阳安置在一边观战，场上对战的是银时和桂。 桂的剑道也是和高杉一路，讲武馆里正统的路数。松阳的授课很奇怪。银时和桂一局打完，他会去指导一下两人。他会指教桂的招数，也提出一些自己的想法，但他不教导银时，任由银时在看了桂的路数之后自己想点子破招。 松阳教导桂和银时的时候并没有避开众人，也同样没有避开高杉晋助。桃令在场中比斗的间隙皱眉去看高杉，从他眼底看到了跃跃欲试：“你别想了，老师今天不会让你去打的。” 高杉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然后他低下了头，了然地自语：“因为我不是这里的学生吧……” “不是啊，”桃令摇头，“你伤还没好呢。” 她用力抽了抽鼻子，然后有点委屈地转向另一边去：“你稍微离我远一点，我好饿。” 我会想咬你的。 虽然不能理解这两句话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高杉还是同她说：“你能不能别告诉他们？” 昨天就是她告诉的他们。不知道她是鼻子特别灵，还是对血腥味特别敏感。 被打而已，他不想搞得人尽皆知，被用那样紧张又小心的眼神看着。 他早就习惯了，所以不要让他变得软弱了。以后可怎么忍下去呢？ 桃令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应下。 她好像不觉得要帮着伤者逞强隐瞒这件事有什么不对，仅仅是因为他这么说了，她就这么做。 高杉晋助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瓶养乐多推给她：“喂，给你了。” 她答应了他的要求，那他便该付出代价。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是等价交换。 桃令并不知道他复杂的心理活动，她将这份赠予视为对方的善意，理直气壮地接过去，左右看了看，又理直气壮地推回给对方：“我不会开。” 高杉被她的理直气壮惊了一下，果然帮她打开来。桃令小口啜饮，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她叼着瓶子含糊地问高杉晋助：“你是他朋友啊？” 高杉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场中举着竹刀的桂。 昨天还是“小太郎”，今天就变成“他”了？ 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你们吵架了。”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你怎么也这么说。”桃令有点莫名其妙，“老师也这么说，银时也这么说，乙女也这么说。” 松下村塾在她来之前唯二的两位女学生，一位叫做乙女，一位叫做葵。葵年纪更小一些，也更羞涩一点。乙女年长，在家也是做姐姐的，稍有大姐姐的风范，怕桃令新来不适应，常带着她一处聊天说话。她不过刚来第一天，乙女已经敏感地发现了她同桂之间有些微妙的气氛。 “你都快写在脸上了。”高杉笑笑，“竟然会有女孩子跟他吵架？真了不起。” 桂那张脸太有欺骗性，高杉就没见过哪个女孩子不喜欢他的。村女多早慧，八九岁上，已经有小姑娘偷偷给桂塞花朵塞手绢了，奈何桂这个白痴倒是开窍得晚，向来想不到这一点，有意无意地辜负了少女的芳心而去。 桃令还是摇头。 “没吵架。”她坚持地说。 场中比斗还在继续。同高杉和桂都不一样，银时的路子更野也更乱。事实上，高杉和桂那一路是在比拼剑道，银时，他更像是在打斗。他没有剑道的桎梏，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在看到银时连人带剑往桂怀里扑的时候，松阳忍无可忍地笑出声来。 桂被他扑了个正着，紧张地撒开手，任由他往后按自己，在倒地的前一刻努力抬着头，下一秒就重重磕了下去。 疼痛比预料之中要轻得多，一只手垫在了桂的后脑和地板之间。桃令不知道从哪里蹿过来，险之又险地护住了桂的头。 看起来和桃令昨天那一套差不多，银时用起来效果却截然不同，要不是桂放手得快，这一刀就要结结实实抽到银时后背了。也是他最后卸了力，拼着自己受伤不顾，顺着银时那一推往后倒，给对方当了肉垫。银时没料到是这个结果，自己也吓了一跳，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去拉他：“假发你没事吧？摔到没有？” 松阳把两个孩子拉起来，检查了一下桂没有受伤，才问银时：“你和桃令学的？” 银时点头。他力气本来就大，桂这一下摔得很重，哪怕有桃令的手当缓冲，依然给他磕了个七荤八素。他立刻撑着自己坐起来去拉桃令的手看，小姑娘的手背在地板上被砸得一片通红，却若无其事地抽回来，笑眯眯地去看银时：“不对的。” 她摇了摇头：“你要聪明一点啊，银时。你比较高嘛，他是往下劈的，你怎么好去推他。这种时候你就该往前拉嘛。” 松阳也没拒绝她“传授”这一套歪七扭八的路子，叫停了银时和桂的对局，在桃令说出“要不然你跟我打试试吧”的时候，微笑着一拳敲上了她的头：“等你学会用刀了再说。” 桃令立刻就转向松阳：“老师，你也教我用刀嘛，我也想学。” 葵和乙女都不学剑道的。事实上，只有几个大一些的孩子学这些，小些刚启蒙的那几个，都是抱着书来训练室继续早上的课程的。 他没说不同意，只笑眯眯地告诉她：“把字练好了就教你。” 她学东西很快，但是练字这种水磨功夫，实在不是一朝一夕能速成的，桃令只好捂着脑袋闷闷不乐地低下头来。 桂和银时被叫下去休息，换了两个孩子上来对局。高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来找自己说话的桂，又看看坐回原处继续喝养乐多的桃令。 这么远的距离，她是怎么能赶上的？ 晚上桃令开始学着用筷子，依然没有吃饭，被松阳在脑袋上敲了一下，有些不服气：“老师，我可以不吃饭的。” 明明叫着饿，却总是不吃饭，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松阳微笑着朝她摇头：“人不可以这么久不吃饭。” “我手艺退步了？已经这么难吃了？”银时看了看她，然后伸手推身边低着头数米的桂，“明天你做饭啊假发。” 桂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被银时使眼色拉了一把，只得闭嘴。 是夜桃令没有再闹着要去和桂一起睡，乖乖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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