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8月26日清晨,没有任何停顿和犹豫地,柳园将信息发给了久未联系过的胡蝶。 五秒钟之内,胡蝶的语音电话就打了过来。 “柳园你就是个混蛋…!非要到这种时候了、你才肯回来找我…” 胡蝶的哭腔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柳园无奈地翘了翘嘴角——果然还是那个爱哭爱笑、至情至性的胡蝶。 “我明天去祭奠陈有春。我爸妈开车带我去,我问过他们了,他们说、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去。” “好,我跟你一起去…” “明天上午九点,我让我爸开车到你们小区的正门。我们在那里等你。” 柳园的语气平静,就好像她们现在正在商量的,不过只是一顿饭的安排。 挂断电话后,柳园听见了敲门的声音。 “请进。” 陈圆走进了柳园的房间:“我觉得,你可能会想和我聊会天,所以我就来了。” “你会读我的心么?” 柳园顶着黑眼圈,拿着手机躺回了床上。见陈圆坐上了床尾,柳园讲起了她的故事。 我做了一场梦,梦见我是一个不会烧杀抢掠的白海盗,为了去追求一尾人鱼,我不顾爱人的挽留,执意要出海。 最终,我意识到,我们的世界是不同的,于是心甘情愿选择了自尽。 可是老天爷对我太好了,他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还托一阵春风将我带回了海岸。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能放心地出海,全因为我的挚爱,在我的背后、一直默默地支持着我。 她才是我真正的归所。 “所以你也要去自尽吗?你也非要去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了,这才能意识到、真正爱你的人是谁吗?…” “你以为你一次试错不成、还会再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吗?” 薛钢站在门口,冷冷地问柳园。 在漫长的时光中,一点点地积累下的委屈、厌烦和疲惫,想要被激发出来,只需要薛钢几句不理解的冷冷责问。 想要开口反驳些什么,眼泪却已经先流下来了。 “我已经选择留下了…爸,我已经放弃了!”柳园都不知道、自己这般委屈和愤怒究竟是为何。 “我一直都在提醒自己,不能去找他、不能去找他,一定要珍惜当下…” “我甚至写过一篇作文,叫《二十年以后》,就是为了提醒自己、一定要珍惜当下…” “我就不应该放任你去追那个星…你就是被那个妖里妖气的戏子给迷住了。你被他迷得,连你自己是谁都忘了——!” “自你从演唱会回来之后,饭也不吃了、步也不跑了,天天戴着个耳机…”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柳园怒喊着从床上坐起。 她骂道:“你以为、我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忘了自己是谁吗?扯淡!就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才会一股脑地栽进对他的喜欢,逃避我根本就看不清的现实和未来!” “爸,你比谁都更清楚,学音乐对我来说,是完全不切实际的。” “我以前还会怨…怨你们用爱将我绑在了岸上,不让我去受伤、不让我去追求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到现在,我理解你们对我的良苦用心了,可我真的迷茫了,也是真的觉得累了。” “我只是想找一个地方,一个不用考虑明天的地方。最矛盾的是,薛钢,与此同时,我竟还希望、我能达到你对我的期待。” 柳园的声音终于弱了下来。 “孩子,我对你,哪里有过什么期待…” 薛钢坐到了陈圆的身旁,留给了柳园一个低颓的背影。 “只要你健康、快乐,我就最知足了…” … 柳园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了两张纸,擤完了鼻涕、擦干了眼泪。 她低声说道:“我去楼顶吹会风,待会回来。”她拎起外套,走出了房间。 “对了,我梦中的那个女子,她和你们有些像。但她比你软弱,老爸。” 柳园没有坐电梯。 她向上爬过五层,登上了顶层的天台。 连夜的降雨,泡软了天台上的“地垫”,柳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就像是走在积水的充气城堡间、脚趾还要被沾湿。 高楼踩在脚下,全无遮挡的视线是如此的开阔。 雨后的飞云变换万千,西北环山似与她相隔万里,不争地隐蔽在雾霭之后。 现在,在山间吸一口空气,和向肺里灌水、不会有什么区别。 而山外的世界里,空气却是如此的干爽洁净,像纯度最高的白水晶一样剔透。 太大了,这世界太大了,柳园一个渺小的人类,在烈风的吹袭下,只能裹紧自己身上的冲锋衣。 她披散着头发,任自己的长发随风飞扬,遮挡了她的视线。 她完全不在乎。 柳园什么都没有想。她没什么好想的,她只是想耽于这注定要流逝的美景之中,永不抽身罢了。 一步步地,柳园向没有安装护栏的天台边缘走去。 风儿见她去向不祥,甚至都不敢再恣意地吹,拂过柳园身旁的风、就这样地变成了微风。 “柳吴依说你骗我。” 柳园的语气没有起伏,她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 “如你这般了无牵挂,远离红尘是非,我做不到。你我心虽接近,命却注定不同。” “你或许会嗤之以鼻的、关于明天的忧虑,对于我来说,却是注定不能免去的。” “哪怕我看不到关于未来的任何希望。” 柳园昂首挺胸,双臂舒展,傲然立在悬崖的边沿。 “我会过上和我父母一样的人生。我永远也找不到自己的路了,我永远都看不到陈有春的传说里的、那晨星映朝晖了。” “您说,把一切的答案都交给时间,可是,时间它不等人啊。我永远都回不到您的身边了,所以,我…” 右手腕间,一阵细微的痒意传来。 柳园侧头,看向异感传来的位置。已休憩不动两月有余的小绳,在出门之前,竟附在了她的手腕上。 现在,它摇摆着,以微弱的动作、证明着自己有力的存在。 “我该怎样用它证明,你曾无比真实的存在…?” 小绳化圈为绳,离开柳园的手腕,掌控着风的轨迹,飞到柳园的发间,为她揽回了在风中四散的发丝,再将它们束作一缕马尾,就连柳园脸颊两侧的刘海、都被它绑进了辫子里。 柳园感觉到,有温和的暖意,正从自己冰凉的后首间阵阵传来。 我虽无法随时守护在你的身边,可我希望,它能为你记住,我真正存在过的痕迹。 “柳青…!柳青…” 柳园心怀哀喜地苦笑了起来。她身子后倾,退下了平台边沿的阶梯。 没有任何遮挡的视线,终于看清了这世界原本的模样。 “我才不会做傻事呢,柳青。我的命,不只是属于我自己的。” “而且,我答应过陈有春了。我不会再逃避现实、一定会找到自己的路。” “她虽然已经不在了,可我的承诺依旧在。” 柳园不再笑,她用执拗的眼神看着西北的山岚。 那片云雾缭绕的仙山后,有她美丽的故乡。 “你让我等你?” “我信,我信你。我接着等。” 风依旧在吹,云早已变了模样。 即使柳园不是柳吴依那样的天才,可她依旧是一个极有个性的人。胡蝶从来都是这样想的。 8月27日的午前,车窗外,小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云光暗晦中,胡蝶看着坐在她身旁的柳园,柳园则是看着郊野中的细雨绵绵。 车里的氛围肃穆,柳园右手抱着一束结有水珠的白百合。 她的左手伸出食指,在窗内的水雾上、画出了一道灰色的彩虹。 开上快速路的时候,胡蝶惊叹地看着空旷道旁的、雨中秀美的青山。 平时的休息日里,她更爱去博物馆和漫展这类场合;近几年,胡蝶更是几乎从未进过山。 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在自己从小长大的故乡里、竟然有一片土地,能孕育出这样的景观。 胡蝶心怀景仰地看着山脊蜿蜒如绿龙,天青清凝海降波纹——她以为,这样的景色,只能存在于书本中。 山与雨带给胡蝶的感觉,让她感觉很熟稔。 她忍不住侧头去看柳园,谁知柳园已闭上了双眼。 只见柳园将头倚靠在车门的边框上。她闭着眼睛,面上是一派松弛而安心的神色;她的嘴角,亦萦着满足的笑。 半个小时之后,车子终于开下了快速路。 盘过几节进山的小路后,薛钢把车子停在了墓园外的停车场里。 “胡蝶,我和你陈圆阿姨、就不跟着你们一起进去了。我们在外面溜达,你们不用考虑时间问题。” “好的,谢谢叔叔。”胡蝶推开车门,撑起手中的伞。 没有料到车外的气温会这样低,胡蝶又缩回了车里,穿上柳园让她提前准备好的外套,这才下了车。 根据于桂子发来消息里的描述,两人走走停停,终于找到了那座新坟。 柳园不撑伞。 雾一样的雨丝以风为寄,将她温柔的环绕。她半蹲下身子,将怀中的白百合束放在坟前。 我真羡慕你,从此以后,你再没有忧愁了;苦的那个再不会是你,而是怀念你的我们。 柳园用手指,轻轻戳着潮湿洁白的封胶条。 胡蝶无声地哭了起来,她垂下手中的伞,任泪水、露水和雨水在面上混至一处。 “太突然了…”胡蝶啜泣道。 “时不我待。” 柳园用手指轻抚着百合花瓣的顺滑纹理,让雨露留在了自己的指尖。 “胡蝶,我不想再留更多的遗憾了…” “我有话想对你说。咱们边走边说吧,别在这里吵她了。” 柳园拍拍胡蝶的肩膀,两人沿着长满了狗尾巴草的、视野开阔的平缓山坡,一路向较高处的平台走去。 “咱们再不回去,叔叔阿姨不会等得着急吗?” “他们散起步来,连我都要忘记了——他们才不想咱们这么快就回去呢。” 柳园随手捡起一只在雨中爬行的蜗牛,把它放在胡蝶的手背上,那黏痒的触感、让胡蝶在瞬间破涕为笑。 “对不起,在我没有了解华展的时候,我就盲目地给他定了性,对你的态度也不好,我要为此向你道歉。” “再没有别的了吗…?”胡蝶说话时依旧有些抽噎。 “你会不会觉得,我根本就不在乎你,胡蝶?” “…你就是不在乎我。你的心里,从来都只有柳吴依。” “胡蝶,我从来都希望自己能好好对你,这一点,我从未变过。” “一心想要去追求一场美梦,全因我迷茫到不知该怎样才好;与此同时,最痛苦的那个人,一定是我。” “如果我当时的偏执,真的也误伤到了你,胡蝶,那我只能说,我很抱歉。” “你成绩好、人缘也好。我羡慕你都来不及,你怎么会…” “因为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你非要让柳吴…” “与他无关了,” 柳园忧郁地陈述着——“我的理想、我的将来,本就与他无关。是从前的我想得太天真了。” 雨幕寒凉中,胡蝶已忘记了自己仍身处夏日。她跟在柳园的身后,轻声问:“园子,怎么了?” 柳园不回答,她反问胡蝶:“胡蝶,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还是想去学物理…你也知道,我很崇拜普朗克。”胡蝶没有犹豫的说道。 “那么,你觉得,咱们现在所在的学校,可以助你走向你的这个目标吗?” “当然可以了。我认真地完成高中学业,高考的时候取得一个足够好的成绩,然后…再报考我想要的大学,不断地学习,一步步地向我的目标迈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你和杨笑存,真的有些相似的地方。”听到柳园这样说,胡蝶撅起嘴巴,没有接话。 “你们都是很认真的人。我真应该带你去看一看笑存的手账本——这么厚、这么大的本子,她把每一页都做得极其精致。” “保持着这样的高水平,她一共做出了五本。”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园子。可我还是觉得,学生最应该在意的就是学习。” “身为学生,却连功课都不放在心上,对别的事情、想来也不会太认真…” 何必要活得那么认真呢?认真到最后,不也都是尘归尘、土归土?柳园在心里想。 但是,她不敢用自己的想法影响了胡蝶。于是,这句话,柳园并没有说出口。 “我不爱登庙堂之高,一心只求江湖之远。胡蝶,这就是我的认真。” 柳园凭栏而立道:“胡蝶,是你让我真正地意识到了,人和人是不同的。” “面对不同的人、做出的不同选择时,我能做的,只有尊重。” “再说,我现在也要去普通班了。你也不会因为这个,哦、就开始嫌弃我了吧?” 知道胡蝶心事简单,柳园害怕再深讲下去会把她逼得太紧,于是,柳园换上了轻松的语调,转移开了话题。 “你愿意为任何人解忧,可你的心病呢?柳园…” 柳园没有想到,胡蝶会问出这样的话。 “你对我的理解,就是这世间最好的药。” 胡蝶虽然比柳园要高出不少,可在拥抱的时候,胡蝶却觉得,其实是柳园将自己拥抱在怀中。 “我才不在乎你在什么班呢…你个傻园子…” “好了,咱们回去吧。万一我爸妈他们迷路了,还得仰仗着咱们俩去救他们呢。” 走在返程的路上时,两人再次路过了那束娇嫩的百合花。 “陈有春,水是这世上最有灵性的存在。它知我不愿流泪,于是,你听——它正替我为你流泪呢。” 柳园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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