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张老脸,顾母心里莫名的一沉,原本就有些失落的情绪更加压抑了。
这么多年了,她的婆母还是这幅尖酸的模样,从前婆母年轻的时候,双颊处还有些许肉,看起来脸型相较饱满,刻薄之感还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一个下巴略尖俏一些的厉害妇人。
随着年纪愈发大,康老太太脸上的肉越来越少,加上越发的仗着辈分和年纪对小一辈的颐指气使,给人的感觉也就越来越刻薄了。
一想到之前在老太太手底下受到的磋磨,以及他们一家人过得最苦最难的时候,婆母还对他们不闻不问,甚至撇开关系,她就觉得心寒。
可架子床的人又不是别人,偏偏是生养了自己夫君的亲生母亲。
是自己儿子和女儿的祖母。
而自己也是一个儿媳的身份,还要守礼仪仁孝。
咽下这种不悦的情绪,顾母保持着站在顾启元靠后一些的位置,双手贴在小腹处,右腿后弯,微微屈膝,对着侧躺在架子床上的康老太太福身请安:“儿媳见过婆母,许久未见了,不知婆母一切安好否?”
站在最前面的顾启元也上前一步,对侧躺在床上的老太太
抬手作揖:“母亲,儿子听闻母亲到访特意坐车赶来,给您老请安了。”
“哎呀,启元,若华,你们两个怎么亲自过来了?”
不等顾启元的话音落下,侧椅在架子床床头的康老太太立马坐直了身子,脸上也挤出了一抹笑容,看起来脸上的刻薄之感少了许多,还亲切的对站在后面的顾母招了招手,“来,若华,有日子没见了,到这儿来,娘看看你。”
嘴上这般亲热的说着的同时,她又视线一转,扫向站在最后面的方妈妈,嘴里埋怨道:“你是怎么办差的,方妈妈,不是给你说的明白儿的,要你只管先去顾家村传个话,让管家跟着来一趟就是,免得以为你是个骗子,怎么还把我的好儿媳,还有启元都给喊过来了?”
跟着一起进来的方妈妈已经快步走到了床头,站在床头的位置,给康老太太理了理身上的绸面毯子,说话的口气已经不复之前的凶狠,笑着道,“老太太可是冤枉了奴婢了,奴婢可没有让大娘子还有顾老爷跟过来,就是按照您的意思给管家说了一下,谁料想管家回去跟大娘子禀报了一番,就一起都过来了。”
说完后,又笑意
盈盈地瞅了瞅站在床旁边的顾启元还有顾母,“也许是顾老爷还有大娘子许久没见您了,实在是想您的紧,知道您来了,自然也就想要赶紧赶过来看看。”
顾启元并不理会方妈妈的话,作揖的双手也慢慢放了下去,淡淡道,“母亲大人,您怎么突然就过来了,来的实在仓促,昨晚上我们才收到母亲大人的书信,还没反应过来,您今天就已经到了蔚城了,这让儿子未曾料到,甚至来不及给远在外地的梓晨还有儿媳月夕写信。”
旁边的顾母并不吱声,立在一旁宛若空气。
顾启元继续道:“若是母亲实在想来,也该提前写信问候一声,我再问问梓晨能否年前赶回来,这才好一家团圆。”
康老太太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顿时淡漠了一些,下意识的眸子一转,看向旁边的顾母,眼珠转了转,目光又重新回到了顾启元的身上,和蔼的声音里也变的有些僵硬:“瞧你这话说的, 咱们如今多少年没见了,怎么见到我还这么讲,莫不是嫌我来的不是时候?”
“我是来的心急了一些,可也是早早的发了一封书信才来的,定然是负责送信的丫鬟年轻贪
玩,把送信的事儿给忘了,等晚了三四天才急匆匆的想起来去发信,这才让你收信收的晚了。是娘老了,糊涂了,该派方妈妈亲自盯着这件事儿的。”
老太太说完,低垂下头来,甚至抬起胳膊,用袖口去擦拭眼角:“我知道,我明白,你是怨我,你怨我前几年,你做丞相的时候忽然一朝获罪,全家有难的时候,我这个做亲娘的,没有出面帮衬你。可是我也有苦衷啊,我你还有两个弟弟啊,我得为他们考虑啊……”
方妈妈也赶紧蹲下来,轻轻摇晃着康老太太的手臂,“老太太,您的年纪愈发大了,可不兴这样伤心啊,不利于身子。”
“不,你让我说出来,我要亲口给我家大郎好好的解释清楚,我就是哭死,死在这张床上,我也要把我的心里话全部讲出来!”
康老太太带着哭腔的说出这话后,还一把推开了方妈妈,继续哽咽道,“我这辈子,和别的女人不能比,人家都是生了五个六个的,我统共就生了你们兄弟四个,还死了一个,如今顾家的手足,也就你们兄弟三个人了。当初启元你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这个最母亲的如何不心疼,但我也
更心惊啊,你那个罪名实在是太大了……
弄不好,就是全家跟着掉脑袋,要是惹怒了陛下,再被奸佞小人进言几句,搞不好还要跟着诛九族啊,九族,莫说是你和若华了,就是你两个弟弟,连带着你的几个侄儿侄儿,包括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都要跟着一起人头落地啊!”
康老太太说着,还拿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做出一个砍头的手势,“你知道,诛九族,得死多少人吗?前朝就又被株连九族的一个大官,前前后后光,被牵连的都有五六百人之多,光是砍脑袋就砍了三四天才砍完!我一把老骨头了,死了倒也不可惜,可是你那几个侄儿,也才十岁出头,正是大好年华,我不能不为他们考虑,这才有意疏远……”
“但你现在是家里最年长的儿子,我如何不担心你,也一直派人偷偷打探你的消息,又不好做的太显眼,只怕有人告发。这几年,你的日子不好过,为娘的日子也过得揪心的很啊!”
说到这里,康老太太已经哭了出来,豆大的泪珠顺着布满眼纹的眼角流淌下来,一手垂着胸口,一手撑在毯子上,一副哭的肝肠寸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