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将军府前,嬴政将腰间的玉佩解下,“老翁,汝将此物收下,然后去找蒙恬蒙将军。” “诺!”卖梨老翁双手接过玉佩,手止不住的颤抖着。 他一路上都在猜测这二人的身份,最终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但是他不敢问。 “汝将此物交给蒙将军,旁的不用多说,只说是吾命他照顾汝,还有汝之家人。” “诺!”卖梨老翁的声音却愈发颤了起来。 他从马车上下来,两腿发软地走到门口的府兵面前。府兵持戈拦住他,“汝是何人?” “我,我求见蒙小将军。”老翁依言,将玉佩递给府兵,“这玉佩的主人说,若是蒙小将军见此,定会见小民的。” 两个府兵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道:“汝在此等候,不可乱走。”说着,他将玉佩握于掌心,跑入府中。 马车之内,楚媞看看秦王政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这条路,似乎并非是回宫之路。君上,您这是要去哪儿?” “不回宫,去相邦府上。” 他说话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楚媞不怕死地追问道:“是为了嫪毐的事儿吗?” 嬴政重重舒一口气,“非也,相邦昨日令人传话,说是将要大功告成,让寡人去看看成书可有需增删之处。相邦还特意说了,让寡人带上楚八子。” 楚媞长长“哦”了一声,又继续问道:“嫪毐这人,还真是奇怪。明明是作恶者,非装成良善之人。但是吧,这样有何意思呢?难不成就是为了做样子给我看吗?” 嬴政点点头,“汝所猜测的,无错。” 楚媞朝天翻了个白眼,“原来,我这么重要啊!” “并非汝,而是寡人。既然能在街上遇见后妃,只能说明寡人亦在附近。若非汝误打误撞,从那卖梨老翁嘴中知道真相,恐怕寡人真的会被他欺骗。” 楚媞抬手敲敲自己的脑袋。这一天天的,还真是头大。嫪毐那种阴险的人,真的是以戏弄人为乐。那个可怜的男子,若是知道自己最后跪的是自己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坏人,会是怎样的心情? 末等的奴隶,从未见过主人,也是一件正常的事。可怜这个人有反抗的意识,却止步于现实。因为心怀憧憬,才会心生痛苦。生而无思想,反而是神灵的宽恕。 楚媞喃喃道,“所以,那致命的一剑,也是嫪毐的命令?呸,真小人。” “阿媞,”嬴政轻声唤道,“寡人命巽羽去将军府,汝为何觉得寡人是为了护那老翁,而非趁机杀了他?” 楚媞摇摇头,“吾亦不知为何,可能,因为吾相信君上。” “相信寡人?” “是!” “好!” 话音一落,车内又恢复了沉默。 到了相邦府,马车稳稳停下。楚媞踏着矮凳走下了马车,只一眼,便觉得甚是惊艳。 她想象中的相邦府,应该是富丽堂皇的,门扉则是由奇珍异宝点缀。但是不曾想到,居然是一处幽静的居所,门户更是低矮。 嬴政立在她身侧,幽幽地道:“此处,乃是吕相邦的,别院。” “哦!”楚媞瞬间就没了惊讶。 “君上!八子!” 一个身着长袖宽袍的男子快步迎了上来,随后又行叩拜大礼。 楚媞有些尴尬地往一旁挪了半步。这人简直是太热情了。 他起身时,似乎还崴了一下脚。 楚媞为了缓解尴尬,随口问道:“不知君子姓甚名谁?” 男子恭敬回道:“回八子,臣姓李,单名一个‘斯’字。” 李斯?! 那个“老鼠哲学”的李斯? 楚媞遂试探问道:“汝,可是齐国人?” “回八子,臣并非齐人,而是楚人。”李斯说着,满心期望着楚媞能够往下问,谁知她居然就此打住了,只是随口夸了一句“楚人有才华”。 李斯遂引着二人进内。 闲步徜徉,一步一景,仿若行走于山林之中。秋时花自败,院中的确不见花影,却嗅得见花香。 奇哉怪也,奇也怪哉! 楚媞伸手轻轻拉嬴政的衣袖,见他回过头来,连忙问道:“君上可闻到一股花香?” 嬴政道:“相邦素来喜欢花香。花开正盛时,相邦命人将花瓣制成熏香。待百花落尽之时,则在院内各处点上熏香。今日的,是梨花的香味。” 楚媞笑道:“这倒是巧了,吾刚刚吃过梨,现在又闻到梨花的香味。” 李斯笑应着,“八子莫不是梨花仙!” “什么梨花仙,依寡人看啊,倒是个糊涂仙!” “君上!”楚媞将脑袋摇了摇,“楚辞是浪漫主义,这秦风还真的是现实主义。” 二人皆未听懂是何意思,却不好相问,只得借口继续前行。 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高台之上。李斯道:“请君上、八子先在此处歇息,相邦尚有些许杂事缠身。若有不周之处,烦请君上包涵。” “无碍,汝先退下吧!”嬴政一甩袖子,仰面躺在竹床上,以胳膊为枕。 听着秋虫在枝叶间吵叫的声音,楚媞不仅不觉得烦躁,反而是噪音催眠。 可是,她只能痛苦地正襟危坐着。 楚媞抬头看了眼竹床上的人,他的呼吸声平稳漫长,似乎真的睡着了。思及如此,楚媞抬手在案上画了个圈圈。 她昨日难得睡了个早觉,却依旧睡得极其不安稳。明明早已入睡了,梦里却仍有清楚的意识。 本想一觉睡到正午,却被苍苍推醒。然后,她就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秦王政,到永巷了! 楚媞从床上一跃而起,达到了平生最快的起床速度。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已经穿戴整齐,然后出门迎接君上。 彼时,秦王政站在枯萎的凌霄花旁,一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说道:“楚八子,汝将外袍穿反了。” 楚媞捂着脸,钻回房内换衣裳。 再见面时,秦王政说,让她随他出宫一趟,还说今日便可以实现承诺。 楚媞的承诺,不过就是让咸阳城的百姓真正地相信蓬莱仙的存在。 虽然他是如此说,楚媞却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对于她这种随时想要躺平的废物而言,最近实在是活得太费脑细胞了。 楚媞再次溜回房间,仔细地关好门,从榻下拖出一个书包。 魏姬救她那日,楚媞穿着一身红色羽绒服,还背着一个大书包。 这身打扮,在古代人看来,奇怪而又诡异。好在魏姬觉得这些是属于楚媞的东西,纵使濒临死亡也未曾抛弃的行囊,所以她将这些东西偷偷藏起来了。等楚媞清醒后,便悉数奉还了。 楚媞放弃了羽绒服,留下了这个书包。 毕竟,里面的东西实在是太重要了。 指纹验证成功,书包自动打开了。楚媞从里面摸出一个小玩意儿,将它藏在袖中,然后镇定地走出去。 正百无聊赖时,楚媞看到吕不韦正往这边来。她连忙起身,用手轻轻推几下嬴政的胳膊,“君上,相邦来了。” 嬴政只是歪过头去,并未理她。 楚媞也不敢继续打扰他,于是回到原先的位置。只听楼梯脚步声响,吕不韦的身影缓缓出现,他身着一件暗灰色长袍,以一根枯树枝束发。 吕不韦出身于大贾之家,虽然缺乏社会地位,却永远不愁钱财。如今气质儒雅,倒是可以窥见年轻时的仪表风度。如此之人,必定也是个风流名士。 他遇见嬴异人的那天,两个人的命运都发了改变。 如果吕不韦不曾遇见嬴异人,或许永远只是喝酒作乐的闲散富人。 他如今已经是真正的掌权者,以佐政的名义握紧朱笔,用权利织就相邦华服。他的野心已经不止局限于秦国之中。 吕不韦迈过最后一阶台阶,笑道:“君上昨夜可是行了周公礼?今日竟如此困?” 嬴政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仲父真是打趣寡人了。” 楚媞向吕不韦微一行礼,然后眼观鼻、鼻观心。 吕不韦诧异地看着嬴政,毫不避讳地问道:“魏女入宫,已有数月之久。君上竟还未行周公礼?” 嬴政低垂着眼,“寡人觉得,寡人尚小,此事不必急。” 吕不韦脸上一幅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政儿啊,汝身为君王,应担起君王之责。若王室凋敝,老臣有何颜面去见先王?若早见弄璋之喜,华阳太后也可心安了!” “是,政儿知道了。” 楚媞听着,偷偷挑眉。 这对话,不像是君臣,倒像是父子之间的。臣子说这些话,属实是有些过界了。 楚媞知道吕不韦有意无意地瞟了眼她,但是知也要装成不知的样子,以免引火上身。 林中清风吹过,还有些冷。 嬴政问道:“寡人今日可饱眼福,拜读仲父所编纂的《吕氏春秋》。只是不知,这些书简在何处?” “君上,请随臣来!” 吕不韦走在前面带路,曲曲折折行过几条小径,到了一处竹楼之外。 门扉半掩着,可以听见屋内的争论之声。 守门的小僮将竹门全部打开,便可一眼看到一片忙碌的景象:屋内摆满了木架,木架内满满地堆放着竹简,手捧竹简的士人穿梭其中。立于窗边的两人,似乎正在争论什么,手在空中比划着。 嬴政的出现,让这杂乱的画面瞬间定格了,也瞬间变得安静了。 李斯搁下笔,赶紧起身行礼道:“臣见过君上,见过楚八子。”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搁下手中的事情,齐声拱手行礼 “诸位士子,免礼!”嬴政说罢,从身旁的木架上随意抽出一卷竹简。 他将竹简摊开,“昔先圣王之治天下也,必先公。公则天下平矣。平得於公。尝试观於上志,有得天下者众矣,其得之以公,其失之必以偏。凡主之立也,生於公。” 嬴政蹙眉想想,良久才道:“公正为首,方得太平。偏颇之君,只会失天下。” 他这语气,听起来难以捉摸。 众人尽皆屏住呼吸,一齐望向嬴政的动作。 嬴政忽大赞一声:“善!此言有理!” 众人皆松了口气。 “相邦真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此《吕氏春秋》,是诸位士子的心血所作而成的,它必将流传百世,千世,万世!” 嬴政说得激情澎湃,士子们亦是喜悦溢于形表。 楚媞看看满室的竹简,又看看士子们脸上的疲惫与喜悦。她真想告诉他们,秦王政说的话,真的实现了。 至少,她这个两千多年后的人,的确曾经拜读过。 嬴政又将竹简展开,“此中之小篆,是何人所书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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