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夕阳西下的时分,楚媞一行三人走到一处竹林里。 沿着林中小径往前走,有一间茅草屋。屋子简陋,但足以遮蔽风雨。茅屋外有一个用篱笆围成的小院,院角几簇金黄的菊花,正开得肆意又张扬。 一个皓首老翁正弯腰锄地,他听见动静,也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元青先朝楚媞使了个眼色,然后推开篱笆门,笑着走进去:“杨老伯,许久不见,一切可好?” 杨老伯停下锄头,擦了擦脸上的汗,“小友,今日怎么有空来看看老头?” “吾今日得了一坛好酒,特来请老伯喝酒!” “这酒看上去可不便宜啊!”杨老伯将目光落在了楚媞二人身上。 远远地从外貌看来,杨老伯已经年老。他满脸皱纹,鬓眉皆白,身形已有些佝偻。杨老伯身着粗布麻衣,衣上打着好几块补丁,脚上一双草鞋更已破烂得不成样子。 若不是提前知晓,楚媞的确无法将杨老伯与解蛊之人联系起来。不过,真人不可貌相。 元青忙赔笑道:“真是瞒不过杨老伯。” 杨老伯慢吞吞走向茅屋。若是细看的话,便会发现他是一跛一跛地在走。 他推开木门,屋檐下的风铃发出一阵寂寥的声响。杨老伯转过身,淡淡道:“进来吧。” 三人随即进入室内,室内近乎是家徒四壁,只有几张破旧的草席。杨老伯拿出几个陶碗,小心摆放在席上。 元青揭开酒封,顿时一股酒香飘出。 杨老伯闭眼吸了口气,“这是,老凤酒?”他睁开眼,眼中些许试探之色,“这百年老酒,非常人可得啊。” 楚媞笑着接话道:“酒是人喝的,既有如此佳酿,老先生尽情享用便是。都说‘英雄何问出处’,这酒更不用谈及出处。” 杨老伯说了声“好”,又朗声笑了。他端起碗来喝一口酒,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道:“说吧,找老朽有何事?” “老伯,是吾有一事相求!”一直默不作声的嬴政忽然开口道,他摘下斗笠,露出相貌。 蛊毒已经在他的体内肆意扩散,脸成了死灰色,犹如久病将亡之人。 嬴政将自己包裹严实,以商贾的身份出宫寻医。 元青初见他之时,心下就有了几分怀疑。但他欣赏楚媞昨日的言论,故而决定不多探问。 杨老伯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这位公子,可否伸出手来,让老朽看一眼?” 嬴政揽袖伸手。 杨老伯只是凑近看了一眼后,心中就明白了。他重重叹了口气,“恕老朽无能为力,公子请回吧!” 楚媞听了心中一沉,下意识扭头看向了身旁的秦王政。他神情虽然未变,只是将手收回搁在膝上,手指关节发白。 元青一仰脖子将酒喝干了,咳嗽了两声,然后问道:“老伯,可知是谁下的蛊?” 杨老伯端酒的手顿了顿,“不知。” 这番举动落在了楚媞眼中,她提了口气,暗暗在腿上使劲一拧,顿时疼得眼泪直打转儿,倒像是悲伤至极。 她伸手挽住秦王政的胳膊,一手掩面,“真是苍天无眼,老天弄人呐!你我夫妻一场,本是恩恩爱爱,如今却要天人两隔!你若是不在了,我该怎么活啊!你让我怎么活啊!” 楚媞眼中无泪,只是干嚎了几声。她刚想抽出手,却被秦王政一把握住手。 她一时愣住了,脑子都变得短路了。 嬴政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楚媞的脑子也迅速冷静下来,摆出一副哀怨的模样,“上穷碧落下黄泉,无论君往何处,妾必相随。君勿疑,妾定不食言。”说着说着,连她自己都快信了,眼泪真的流了下来。 嬴政看着她眼眶中的泪水,稍顷,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楚媞哭得脑子有点晕,忽觉一股药味扑鼻,她瞬间恢复清醒了。听着跳动着的心跳声,楚媞一张俏脸涨红,却又不敢推开他。 元青有感于此,便又问道:“杨老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杨老伯摇摇头,“草鬼婆的蛊术,非寻常人可以应付。这世间可解此蛊的,除了她,再无二人。”他搁下酒碗,眼睛盯着嬴政问道:“二位,不如说实话,到底为何会中蛊?” 嬴政缓声解释道:“吾之身份,请恕吾无法相告,望请二位见谅。老伯,吾有一事相问。” “公子请讲。” “城中有谣言流传,说有厉鬼索命,害死了不少无辜的性命。”嬴政说着话,眼睛紧紧盯着杨老伯,“老伯避居一隅,可曾听说过此事?” 杨老伯的目光有些躲闪,他虽不知这少年的身份来历,却也知其并非常人。 “公子此言差矣,老朽虽偏居此处,却也颇有耳闻。只是不知公子这是何意?” 嬴政随即举起手,“此伤,便是那‘厉鬼’所为。吾死不足惜,然那‘厉鬼’仍为祸人间。” 杨老伯只是一笑,迎上他的眼神,“公子这是说胡话呢,捉鬼驱邪之事,老朽可不会。” 二人的交谈在表面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楚媞仍能感受到了表面之下的暗流涌动。 楚媞也不想继续兜圈子了,虽然她不知道秦王政究竟有何安排,但这竹林中必定不是风过无痕。 “我胆子小,眼看这都快天黑了,咱们就不要聊这些鬼神之事了。不如,我讲个故事给诸位听吧。” 众人似乎接受了这个建议,只是各自饮酒。 楚媞抬了抬眼,又朝着屋外望了眼,这才开口道:“荆南之地,有南蛮之族,其族中女子极擅巫蛊之术。巫蛊,因神秘而可怕。其实,真正可怕的,应该是人心,怎么能怪一只小虫?蛊术,可以害人,亦可以救人。只是听说,这蛊术传女不传男……” 杨老伯神情一变,声音骤冷,“汝所言,究竟是何意?” 见他慌了,楚媞越要将话说下去,“传闻中,最精通蛊术的那名女子,被称为‘草鬼婆’。接受了这个名字,也就意味着需要背负更多的责任。草鬼婆的生活,有荣耀,也有孤独。或许是上天见怜,她遇上一个外乡男子。一个未尝情爱的女子,却又渴望着情爱。于是,一句温柔的话语,就成为了猎人的陷阱。女子与男子私定了终生,男子甚至偷习了巫蛊术。可是啊,最恨天下负心汉……” “够了!” 这些话成功的激怒了杨老伯,他猛地将酒碗砸向地面,碎瓷片散落一地。 他的手颤抖,指着楚媞,气得喉咙哽咽,半响说不出话来。 嬴政往前挪动了一些,不动声色将楚媞护在身后。 楚媞丝毫不惧,昂着头道:“杨老伯,您是不是想说,我这个小女子什么也不知道,如今却上下嘴唇一碰,空口白牙。既然如此,您就将真相告诉我们吧!那下蛊之人,传闻中的‘厉鬼’,到底是谁?” 见他怒气稍减,楚媞稍停顿了一下,便继续说道:“来这里之前,我们听元青讲了许多关于您的故事。所以,我才会说,蛊,亦可以救人。那些被杀的人,不过是普通的庄稼人。他们不知道何为巫蛊,只担心庄稼收成不好,只忧心孩子无饭可吃。那些已死之人,皆是无辜之人。杨老伯,您乃善人,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那些孩子失去阿翁吗?” 不知哪句话触动心绪,杨老伯颓然跌坐下来,“好,既然汝想知,吾便说与汝听吧。” 他垂下头轻轻叹出一口气,正欲说话,嬴政腾地站起身,握紧袖刀,压低了声音,“小心!她来了!” 闻言,众人尽皆脸色一变。 楚媞将唇抿紧,右手摸向腰侧。元青四下一看,顺手抄起一个钉耙,侧身挡在杨老伯身前。而杨老伯的嘴角颤抖着,他抬头看了眼屋顶,又迅速垂下头去。 头顶传来一阵女子歌声: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歌声幽怨而悲戚,如泣如诉,真令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楚媞昨晚一宿未眠,天刚初白就起身了。梳洗完毕,走出小院,就看到立于晨曦中的一抹身影。 她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这才上前向秦王政行礼问安。彼时,她的心情不是很好,简直是像遇上了公司领导查岗。 秦王政并未为难她,只是命她随自己出宫。 出宫的马车上,嬴政将他那日所见之怪事讲了一遍。 楚媞这才将心中的疑惑解开了,因此脑中也有了许多想法。 嬴政之所以认为那人是怪物,无非是因为那人说话之时亦男亦女。楚媞听了,只觉得那人擅于控制自己的声线。 而那些血水,中尉也已经查清了,其实是葡萄酒。 那“厉鬼”的手段并非多么高明,甚至有些拙劣,但她充分利用了大众对未知的恐惧心理。 楚媞将思想拉回当下,正想朝屋顶喊话几句。突然,杨老伯踉跄几步,语气痛苦地唤道,“蔓娘,蔓娘,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和我相见?” 歌声戛然而止,却也没有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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