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功夫,人群已经乱成一团。 那男人听了顿时变了脸色,厉声质问道:“你这小同志怎么血口喷人!我好心好意给大家送汽水,你反倒在这里胡编乱造!” 已经拿到汽水的人逐渐分成了三派,有人惊慌失措地放下了;有人不信她的话,拿起来又喝了一口;还有些停在原地犹豫不决,胳膊几经起起落落,就是做不了决定。 一瓶汽水一毛钱,虽算不上什么贵重物品,但在每分钱都要被掰成八瓣儿用的年代,这当然不是随时都能享用的美味。 在柳沄沄没有继续开口之前,大多数人都心存侥幸,只当她是在胡说。 “小姑娘,你这么说也得有真凭实据才行,人家这位同志是学雷锋做好事,你这样口说无凭,也太伤人心了。” “是啊,你该不会是因为没拿到汽水,就这么乱说吧?想让我们都把汽水让给你?” 利益面前,多数人都失了理智。 柳沄沄一声不吭,径直走到那人身前,从箱子里抽出来一瓶。 “大家伙儿都仔细瞧瞧,这汽水儿的颜色怕是不对吧?” 天气太热了,很少会有人仔细观察这些细节。 再加上多有些没怎么喝过汽水的人,根本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经她这么一提醒,赶忙举起来瓶子对着阳光打量起来。 “不对!这颜色怎么是发黑的!” 有人已经喝了几口,听到这话,又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滋味儿,眉头一蹙,把瓶子怼到那人面前: “就是有问题!我现在嘴里直发苦!你往里面加什么了?!” 前后不过两分钟,在场众位的态度硬生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纷纷嚷着要个说法。 男人还在佯装无辜,委屈巴巴地又解释道: “这是因为瓶盖都已经打开了,所以里面的东西染上热气儿就变色了!你们想想,那新鲜的大苹果,切开放一会儿都会变黑,这汽水变色不是很正常吗?平常你们去买的时候,都是刚开盖的,当然不黑了!而且甜的东西吃多了,隔一会儿就会嘴里泛苦,这和我有啥关系嘛!” 大多数时候,人心就像摇摆的天平。听了这一整个有理有据的辩驳,各个又都感觉好像有几分道理,瓶子又都被默默收回了自己身前。 眼看反响不错,那人也知自己已经得逞,抹了抹硬挤出来的泪花儿,推起地上的放汽水箱的小推车就要往外走。 “罢了罢了,我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要不是我儿子说去年考场上有人中暑了,想让我做件好事,我又何必来讨这嫌!” 他一边垂着头,一边摆摆手向前推去。余光中,挡在周围的鞋子都已经朝两边散去。他不禁暗喜,看来只差几步就能逃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咣...” 小车突然不动了。 人群还没有完全散开,刚才钉在汽水上的目光都换到了他身上。 他不敢抬头,以为自己是撞到了树上,换了个方向又朝前推去。 还是不动。 冷汗围在帽檐儿下,有几滴滑进了眼睛里,火辣辣地烧得生疼。 他想,可能是轮子上卡了小石子。 人群又有人出声,不能再久留了。他猛吸了一口气,聚齐了全身的力气朝前推去。 “哗!” 哪知道这次前面竟然没有了阻力! 小车不受控制地朝前滑去,过分用劲儿的他,忘了掌心还铺着一层细汗,在铁杆上一打滑,不仅没拉住车,自己还摔了个狗啃泥。 “啊!” 玻璃瓶子倒地的声音没有出现,他龇牙咧嘴地抬头一看,刚才说他汽水有毒的那姑娘,正悠哉悠哉地拉着小车往回走。 停到他面前,蹲下来冷冷地问道:“大叔,您儿子现在在哪儿上大学啊?” “在...在京市!” “什么学校?什么专业?” “你...你问这么多干啥!我和你有啥仇?你要这么欺负我一个长辈!” 柳沄沄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一连串棘手的疑问让他都忘了喊疼,面色惨白地又呵道。 “那大家和你有仇吗?你往这几箱汽水里全放了泻药,就是想把我们,和你去年没考中的儿子一起拉下榜!” 她言辞激烈,散开的人群再次逼了上来。 柳沄沄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对情绪激动的人们解释道: “这位大叔的儿子,一定是去年落榜的考生。今年,他为了让儿子的竞争对手少一点,故意给汽水里放了番泻叶粉,喝了那种东西,多数人都会肚子疼的。” 之前为了精进自己不算太好的中医知识,柳沄沄特意买了几本书研究。有一种番泻叶晾干后磨成粉,就有泻热行滞的功效。 刚才看到这人在送汽水,她就觉怪异,再细看旁边几个被喝了几口的瓶壁和瓶底上,恰沾着没有完全融化的糖渍和粉粒。 绿色的番泻叶粉和橙色的汽水混在一起,就是发棕色黑色的。 她断定,这一定是故意而为。 “大家不信的话,可以去汽水厂问问老板,这里面是不是加了东西。如果谁家有空,还可以回去查查,去年从咱西河市考到京市的共有几人,就是不知道,那些人才里面,有哪位肯认这个冒牌爹了!” 她补充的几句彻底激起了民愤,玻璃瓶子频频落地,有几人已要上来动手。 却被她以手势拦下,“大家快回去复习吧,今天如果在这儿耽误太长时间,很可能就会影响明天的考试,这不正中他下怀吗?他做的错事,就交给公安来处置吧。” 说罢,目光中又有了几分不解,落在了坐在地上,双手捂着脸的男人帽子上。 仅是一个眼神示意,旁边的几位立即察觉出问题,这么热的天,谁都恨不得把头发剃光,怎么他还戴着个帽子? 有人气不过,上前一把薅下那顶帽子,揪住他的领子,把那张脸展示给众人。 “大伙儿都看清楚了!有谁认识他?” “我认识!就是我们厂的!他儿子去年根本就没考上!今年又去考了!他前几天都不在家,听说是回老家了,原来是跑去外面准备这害人的玩意儿了!” 人越聚越多,已经爬到树杈上的小伙子一眼就看准了,手忙脚乱地大嚷着,一不小心,两脚踩空,幸好被底下的群众接着了。 如潮水般的脏话涌向中心,正好是夏天,想动手也免去了撸起袖子的步骤,离得最近的那几个,不再吝啬自己的拳头,狠狠地撒着气。 在柳沄沄快要控制不住局面时,沈穗莱终于把公安同志带来了。 临走之前,她三两步攀到刚才的那棵树上,又大声喊道: “大家以后出门,喝陌生人免费给的东西之前,一定要留个心眼儿!万一被下了药,很有可能会被拐走的!” 底下的人连连称是,不断给她鼓着掌,天下哪有那么多馅饼可掉?这下是真的涨了记性。 好一番折腾,两人总算把这事处理完了。 走到胡同口,正碰上骑车往外走的江霞萍。 “我妈打电话说孩子病了,我回去看看,饭菜在炉子上,不热的话记得热!” 她力气大,话音未落就骑出去老远。两人也没机会再细问情况,只能等明天考完再去探望。 时候不早了,天色渐暗。 屋子里还是拢着团团热气,烧过火的院子也不凉快,加上某些人家还有考生,吃完饭的人们都躲到胡同口聊天了。 两人回到大杂院,几乎已不见人影。 刚走到中院前,忽然发现,这门竟然推不动了。 沈穗莱正想添些力气,却看到柳沄沄制停的眼神。 她收回手来,正欲问原因,骤然听到门背后有什么东西咣当坠地。 “哎哟喂!是谁不长眼啊!我摔成这样,明天可怎么去考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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