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最后是一起坐厢式货车去的机场——正是给梁涵速运送行李的那一辆。 “小姐，你是明星？”上了车，司机操难懂口音颇好奇打听。 “是的呀，麻烦大哥你把我们送到机场啦！我演过几部戏，可以给你签名但不能合影哦。”林薇声音娇滴滴。她换上一身朴素正装，如果不是脸生得艳丽，看上去确实和路上普通上班族没什么不同。 林美人能稳坐当红到底是有道理，能屈能伸。宋茵挤在梁涵和林薇的行李中间，只觉得苦不堪言，本就瘦薄的后背骨头几乎要散架。两分钟后忽然身上重担轻松了点。再观察，原来是周戮岳用手帮她格挡行李箱。 手却没碰到她的背。 一车人都沉默各怀鬼胎，除了梁涵大声抱怨。“真的是，本来打个的就可以去机场，宋大小姐非要送我。”“半途还跑出来位林大小姐，也不知道有多红哦，电视上好像见过一两次吧，被谁追杀呢还是怎样，让大家一起打掩护陪她坐货车。” 他抱怨也用第三人称视角。不指名道姓却又声音大得全车都有回音。听得剩余三人都忍笑。林薇眨眨眼睛，半个身子凑过去问：“不要念了唐僧弟弟。你去哪里啦，我帮你报销费用减半。” 林薇出门时不知喷了几泵香奈儿五号，一凑过来衣衫脖领间香气扑鼻。一张天生祸水脸拢在混乱的长卷发中，精明小巧，叫人感叹造物主的天工。怎有人舍得对她发脾气。梁涵气势顿时就软了下去。 他挪开眼。 “去Capri岛。”声音低低。 “南意啊，”林薇说，“那么风情万种的地方，好好玩别愁眉苦脸，我知道哪家餐厅好吃啦。”她讲话习惯带笑，一笑便眼睛微弯，媚意至极。两人顺着意大利食物的话题聊，又抱怨香港美食单一，新加坡菜如何如何。宋茵和周戮岳夹在中间，沉默不语当二人调情观众。 周戮岳一贯习惯抽离，神态自洽冷淡，并不怎样在意他人目光。宋茵也走神，满脑子想着自己剧本未完成结尾。车厢里氛围竟然就这样两极分化，直至快到机场，林薇才恍然笑道：“咦，你们两个怎么都不讲话的。” 宋茵和周戮岳对视一眼。 她这才发现对方的手竟然一直帮她挡着行李，未曾挪动半分。林薇十几岁混娱乐圈，解读人情自然一流中又是第一流。她抿唇一笑，把话题岔开过去，装作未曾看到宋茵眼中波澜。 厢式货车进不去泊车处，只好停在和入口有段距离的安静马路边。三人中唯有梁涵不用在影视圈抛头露面，打头阵下车侦察。“没人拍，你们下来呗。”他喊。“小点声！”林薇提醒。她戴上厚重遮阳帽，同一副普通半黑框平光镜，拎着行李跟在梁涵身后走。 “薇姐，到底什么方面的事要这么躲狗仔。”宋茵末了忍不住悄悄问。她倒无意听人隐私，只是怕林薇遇上什么不好摆脱人身麻烦。 “没事啦，一点小纠葛。”林薇拍拍她肩膀反过来安慰。林薇在临渊剧组和宋茵共事一月，也算彼此多有照拂，知道宋茵全然抱着善意而已。“我叫周戮岳收留我一晚，他就听话照做，果然还念着以往情分。”林薇可怜眨巴眼睛。 宋茵愣愣，一句“你们是”三字刚讲了开头，却见林薇又笑：“逗你啦，我跟他以前在北京认识，老朋友而已。”林薇把帽子压压低，“瞧你紧张那样。” 宋茵无语，却也好奇，她自以为已经足够克制，原来在旁人眼里这点心思晾晒在光天化日。 四人慢悠悠踱入机场人群，老神在在进了安检口。搜身的小姑娘看见周戮岳犯花痴到脸红，竟然也没注意林薇模样。“终于混过去了，吓死。”林薇在饮水机前摸摸胸口。 “你上飞机才应该紧张，坐几个小时都戴遮阳帽，奇怪得要死。”周戮岳笑着吐槽。 宋茵诧异。周戮岳在她面前从来不会这样讲玩笑话，和林薇才是当真相处自在如同老友。她自从重逢之后一直将对方放在朋友位置，原来这样做古怪。 不来往也不牵扯才是正道。扯什么老同学旧朋友，全是虚荣心的幌子。自己给不出情分，就应远离。 她也自私。只想看周戮岳旧情难弥散而已。 梁涵上机时间紧，兀自进了登机口，朝大家挥手作别。 “拜拜啦。”临走前他特地单独跟林大美人打声招呼，手轻浮弹弹对方帽檐。宋茵默默，等梁涵消失在闸机后才幽幽问林薇一句：“加上联系方式了？” “加了。” 宋茵点点头。二人心照不宣。好看笔挺的男高中生，还是花开堪折的年纪。林薇当然不能免俗。她才不管他人口舌，做事一向自己潇洒就足够。像宋茵这样瞻前顾后，才叫她觉得过分缠绵。 “你跟......你跟周戮岳，以前认识？”她拉宋茵去女厕补个妆，忍不住问。 “我们都是雪姐签的。” “这个我知道。我是问，你们是不是在那之前——很久以前就认识。”林薇放下小镜子，忽然严肃转头。 彼时周戮岳在离女厕入口不到一百米的一家星巴克等她们。 女厕所入口人来人往。周戮岳点了三杯冰咖啡遥遥坐着等，水珠从杯壁流在指尖，他极不耐烦地甩掉。从昨夜在宋茵家他就没睡好，整个人头重脚轻醒过来，还得装作没事人，给宋茵留字纸。 一想到昨夜听见秦易文说那句“要不我们还是跟他讲实情”，他就心头烦躁得发紧。 谈场恋爱能有什么实情？姓秦的已婚？宋茵做了人家第三者？还是说其中某一个得了不治之症，需得另一个陪在身边才能治好。 他把咖啡杯捏得死紧。 隔了一百米的女厕墙那边。宋茵正颇为诧异地回答林薇的对话：“对，我们以前认识。” “高中同学？” “嗯。”宋茵抿唇。 “那看来他说的人就是你。” “说我什么？”宋茵微微抬头，眼睛在强顶灯照射下清冷如同碎银。她眨眼很慢，睫毛不密但长，鸦青色额发。林薇看了一会，叹口气，摸摸她的脸：“别打听了我的妹妹。” “你想好好生活，就别离他太近。”林薇开门前讲。 “我要登机啦，先走一步。你帮我跟他说一声。” 宋茵看着她的背影大步流星消失在机场的人流中。再定睛，周戮岳正坐在女厕对面的星巴克里望她。 隔着数块光洁的马赛克大理石砖。 她迷蒙中低了低头，被赤鱲角不知何处的风吹乱头发。再抬眼，他已经捧着咖啡杯走过来。 “你晚上有事情么？我送你回家？”周戮岳慢条斯理讲。 宋茵在那一刹那如同被钝器击中。她终于醒悟重逢后这一月自己永难消散的奇怪感受到底由何而来。 周戮岳在她面前表现出的，和在任何其他人面前表现出的，永远是相反的两面。 他的样子和十七岁时没什么变化。一双锋利的长眼，爱居高临下望人。可十七岁那年的脾性，好像双重人格一般，唯独存在于她的回忆里。 ——那种张扬骄傲难驯，一切有为法的样子。 到底这个你是你么？宋茵心里默默地问。然而她只是若无其事接过咖啡杯，说：“我待会要去附近一个地方吃顿晚饭。” “哪里？”他问，但眼神望着别处，明显在走神，不像是认真打听。 “玲珑饭店。” 周戮岳这回转过身同她面对着面，嘴上带着笑，眼神却十分平静：“好巧，我也要去那儿。” “那一起。”宋茵讲。 二人一起走出机场大楼。迎面是港城夏天的热浪。她走在周戮岳前方，未曾注意到，身后的咖啡店里有两个形貌魁梧的人一直盯着他们看。 “是他么？” “对。” 咖啡热气还未蒸腾一半，被有心人匆匆拿在手中。市民往斑马线前走，恶劣分子进小巷不回头。赤鱲角机场的AI双语播报响得及时。过马路的时候周戮岳揽住宋茵的肩膀。“当心。”他于是在夏天的热浪里又靠她那样近。 玲珑饭店往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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