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艳清开公司的车去机场接她，一路上给她汇报装修的进度细节，她暂时放下了心事，开始把注意力转到长相思上面来。 未风的装修工人已经在做扫尾的清洁类工作了，黑色光面泛金瓷砖因为容易积灰，还全部用塑料膜包着，但店里承重梁上的半立体山茶花已经栩栩如生了。 孙艳清道：“这几朵大山茶可是请了美院的画家用石膏一点点画上去的，价格可不低。”还好效果非常出众。 江楠里里外外地参观了一遍，参观完一楼又去了二楼，二楼暂时设置成办公区还有仓库、休息间，整体色调以白跟浅灰为主，简约又大方，江楠表场孙艳清：“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孙艳清谢过江楠的表扬，等她参观完整个店面后道：“要不要送你回家休息一下？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江楠一愣：“很明显吗？” 孙艳清考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江楠就叹了口气。 孙艳清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是有什么烦心事吗？”说完又好像觉得自己不应该插手老板的私事，连忙道：“如果您觉得为难，可以不用说的。” 江楠就笑了笑，没说话。 孙艳清也不懂设计方面的事，就算跟她讲，她估计也给不了什么意见。 孙艳清送她回家，等红绿灯的时候指了指旁边一个小区：“我就住在这里面。” 江楠抬头一看，是一个比较老旧的小区，楼层大都是七八层高的样子，楼间距隔得很近，看上去密密麻麻的一片。这小区很旧了，楼房的外墙上有不少裂缝，爬满了老藤，还有许多沿着水渍生长的青苔。 江楠道：“这小区的房子挺旧了。” 孙艳清笑道：“是呀，不过还好治安挺好的，还是这条街道上的民生工程呢……” “民生工程”这四个字就像炸雷般在江楠耳边响起，她仿佛醍醐灌顶般惊醒，喃喃道：“民生工程，这几个字我在哪里见过？”她的心怦怦乱跳，暗自思忖：“我肯定是忽略了什么……” 她一把拉开背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了富春园的招标文件。 她到底还是不放心，就算是短期出差到B市，临走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还是把招标文件带上了。 七八十页的招标文件，厚厚的一大本，她翻来翻去找不到，忍不住让孙艳清把车停到路边，撕下一半的文件给她：“你帮我翻一翻，看看哪里写着‘民生工程’这四个字。” 孙艳清连忙接过，先看了下目录，然后直奔项目简介去。 她仔细地看了一遍简介，没有，只能一页页地查看，而江楠则重点在重看投标要求跟资质等内容。 “在这里。”孙艳清忽然道。 江楠一喜：“哪里？” 看到她找出来的地方后，她沉默了。 是富春园的鸟瞰图，左下角最不显眼的位置，写着小小的几个字：X区第XX号民生工程。 孙艳清道：“这几个字太小了，如果不是特意找，都留意不到。” 所以她也不能判断这几个这么容易被忽略的字到底对这个标重不重要。 江楠把剩下半本标书也递给她：“你再帮忙看一看，这下半本还有没有出现这几个字。”她实在是找不到了。 孙艳清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翻阅了，也是没找到。 看到只有这一幅图里面有，那会不会是她想多了呢？如果她贸然跟沈知行提这个项目的定位导致他判断失误怎么办？ 孙艳清道：“您是一直在怀疑这个小区的定位有问题？” 江楠点了点头，就是这样。 孙艳清皱眉道：“理由呢？” 江楠喃喃道：“我设计好后整个感觉就不对……”她打开鸟瞰图，指了指里面的建筑：“看见没有？楼间距不对，太密集了，公共活动区域太少了，而游乐设施几乎没有，当然有一些小区会在后期做规划，但这个小区明显没有地方再做这些设施了……”所以无论她的设计图画得多么花团锦簇，她都觉得不对劲。 但她又没有证据，只有这几个小字，难道一切都要推翻重来？ 看着孙艳清一脸担心地看着她，她心里一动，把这个项目的投标情况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按照你以往的经验，你说这几个字会不会影响到整个小区的定位？” 孙艳清也说不准，按理说如果这几个字这么重要，不会标得这么小，如果不重要，但又在规划图里出现了，她想到一种可能：“竞标的公司有没有可能跟招标方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然后故意把字写得这么小让人忽略？” 江楠一脸不解地看着她，孙艳清道：“我以前参加过一次大型招标，前后忙活了差不多两个月，但最后公示的时候是一家各方面条件都明显不如我们的公司中标了，后来我们才打听这个标早就内定好了，中标公司从总经理开始到最小的项目组长全都被买通了，从而在招标文件上就下了手脚，中标的公司最后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项目金额要私下送给这一连串的人……” 见江楠听得整个人愣住了，她忍不住叹气道：“你以后这种项目竞标参加多了，见多了也就不足为奇了，有很多项目其实招标方根本不想拿出来招，只想找自己人干，但碍于股东、监管部门的监督，没办法拿出去做做样子，其实能中的基本都是他们内定好的。” 江楠脸色很难看，半晌才回道：“你是说这个标就是被动过手脚的？” 但这个孙艳清也不敢保证，她想了一下：“不然你做两手准备？这个项目是普通的住宅项目还是民生工程项目有什么区别吗？” 江楠一脸凝重：“当然有！如果是民生工程项目，那这个标的价格可能要腰斩。” 孙艳清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这么严重？” 江楠的大脑在飞快地转动着，价格腰斩不说，而且装修设计的风格要求也会完全不一样，她画的那些精致装修图可能一点用都没有了。 相当于一个饿了三天的人向你要饭吃，你却给了他一身漂亮的衣服。 需求不一样。 政-府牵头的工程项目，最重要的要求就是实用而且价格优惠，中规中矩才是硬道理，否则推出的精品房价钱太高老百姓都买不起，又谈何民生工程？ 两种定位完全不一样，价格天差地别。 她的确要做两手准备。 她看向孙艳清的小区：“孙姐，可以带我去你的小区看一下吗？” 孙艳清道：“当然可以。” 这个小区虽然旧了点，但治安管理却挺好的，门口还坐了一个保安，进出有门禁。 到底是B市的中心，小区虽然破旧，但地面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是楼间距太近，后面一栋人说话大声一点，都能吵醒前面一栋正在睡觉的人。 孙艳清租了靠中间的一栋楼的三楼，算是比较理想的楼层，虽然现在才下午四点左右，但因为被前面一栋楼挡着，阳光已经透不过来了，一进楼道就有一股昏暗与潮湿扑面而来。 楼道的墙壁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呈现灰白色泽，而且上面有很多杂乱的印子，有搬东西刮掉一层灰的痕迹，还有拖鞋留下的大脚印，还有许许多多小朋友用各种颜色的画笔乱涂乱画的线条以及各种人物图画，看起来没一块好地。楼梯还是水泥做的，已经起包浆了，看起来特别光滑，还好B市没有回南天，否则这种光滑的楼梯很容易摔跤。 到了孙艳清家，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正在骑一个玩具木马，看到没到时间妈妈居然提前回来了，惊喜地尖叫一声向孙艳清扑过来。 孙艳清满脸笑意地接过她抱了起来，小女孩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说话的声音很清晰了：“妈妈回来了~” 正在厨房择菜的孙母看到女儿带着客人过来，也惊讶地站了起来，得知竟然是孙艳清的老板，孙母有点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老板，您快请坐。” 江楠在红木沙发上坐下，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房子也很旧了，墙皮也斑驳了，但孙艳清跟孙母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家里虽然有孩子，但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看着非常舒服。 但再干净，地板淡青色格纹青砖的裂缝还是清晰可见，发黑的印子、洗不掉的油漆与墙上不知画了几年的彩笔线条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沉淀在了这所房子的骨子里，除非全部铲掉重新装修，否则无论再怎么努力冲洗都是无法恢复原来雪白明亮的样子的。 孙母见江楠一进来也不说话，就看着她家的地板墙壁发呆，不由有些惴惴不安，对于这个给了女儿体面工作的老板，她心里是充满了感激的，但孙艳清一声招呼不打就把她带进了家里，她怕江楠嫌弃这里的环境脏乱。 她以前在海市住的房子也比这里要好上不少，但没办法，这里离女儿工作的单位最近，而且就是这样环境的房子，也比她在海市租的房子还贵，因为一出去就是繁华的市中心…… 还好这里虽然环境不太好，但治安还可以，物业也是老物业了，对业主租客都很热情，除了人多了点吵了点，楼下没有孩子活动的空间，其他都挺好的。 只是不知道女儿的老板会不会嫌弃这里…… 孙艳清向孙母比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孙母就更不敢说了，眼睁睁地看着江楠上上下下打量这房子，然后还走到厨房跟厕所的位置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还伸出手比划了一下长度跟宽度，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就在孙母越来越不安的时候，江楠回过神来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看得太入神了，没吓着您吧？” 孙母连忙道：“不妨事，您慢慢看。” 江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声音轻柔地问孙母：“大娘，如果现在要您搬到一套新房子里去，你希望看到的房子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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