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淑椒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自己也不知道如今已到了何处。 月余间辗转多地,淑椒只知道自己如今正是人人喊打的所在,根本不敢上街或是到人稍稍多些的地方,只敢悄悄躲在山间,竹林为伴,临溪而眠。 纵是现今,放在他人眼里,也要比她从前行街讨食的生活要好得多。 可金淑椒也只有在人群之中才是金淑椒,她天生成的爱人,爱热闹,绝绝过不了茕茕孑立的日子。 “砰砰”,小屋的木门传来轻微的敲响声,金淑椒不免遭到惊吓。 淑椒沉沉吸了口气,很快扯弄了一下衣袖,从挂起的布帘后拔出一柄长剑,附在身后,缓缓挪步,向门口走去。 金淑椒轻轻拨了一把门锁,陈旧的木门便“吱呀”一声悠悠转开,淑椒则迅疾向后退却几步,攥紧了手中的短匕首,另一只手慢慢摸向身后的长剑。 “淑椒,果真是你,平白让我找了你这样久。”从门中钻出一颗娇小的脑袋,嗔怪道。 金淑椒定睛望去,才知是净存。 净存一身藕色素锦衫裙,发则是扎做一个简单些的回心髻,旁侧簪着金、玉两只如意钗。她面上也淡淡施以脂粉,檀唇微启。 大概真是风水轮流转,从前是她金淑椒走在前,周身珠光宝气,净存跟在其后,身着常服。如今净存只略略修饰,尚还比不上先前呢,看着倒也比淑椒好上许多。 淑椒复又微微后倾,退了半步,手中的匕首攥得更紧了些。 净存只呆愣了片刻,很快便又展露出喜色,向房中走了一步,笑道:“淑椒,可算是找见你了,这几月,都累死我了。” 见淑椒仍是毫无反应,净存笑意不减,复又向前半步,张开怀抱,轻声道:“你一定很累了,赶了这些路,我们的公主怎么可以经得起这般劳累。” 金淑椒终于动了动嘴唇,开口道:“我五岁前都是这样式的,金淑柠没告诉你么?” 这次轮到净存长久地愣神。 四下里寂静,唯有外边不知是落叶还是风吹过的声响。 淑椒一直在想着如今是什么时节,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净存眸间颤动,声色悲戚,“淑椒,你带我走吧,算是我求你了,好吗?” “金淑柠,她身边,实在,着实是待不得。” “淑椒,算是我错了,我知道,你一直都看得出,可还是留我在身边,淑椒,都是我的不是,你带我走吧,我求你了。” 净存哭诉着,满脸泣泪沾染得脸上的妆面都不好看了。 淑椒面色微动,抓紧匕首的手渐渐松开。 “淑椒,淑椒,我求你了,带我走吧,去到何处都是可以的。” 净存说着说着,忽地跪下身子,向前挪出几步,跌在金淑椒身前,淑椒本能地握住刀柄,神色愈发严峻起来。 “淑椒,从白家的王府一直到如今,我是有过私心,可从来对你也都是真情实意的。淑椒,你也是为自己谋求过的人,不该是不明晓我的呀。” 淑椒眉眼仍旧是紧皱着,双唇不住地颤动,她的手依然离开了刀柄,却一直不曾开口说些什么。 净存复又俯身向前,只是为金淑椒避开一步。 “淑椒,同我待了这样久,你当是只知道我的,谁人不是咸菜根子似的烂命,骗了你,我也从不曾好过啊!” 淑椒深深抿嘴,最后只是撤开身子,叹了口气,方才淡淡道:“进来吧,外边怪热的。” 净存缓缓起身,站到一半时还跛了下脚,一双眼偷摸着向上瞧,小鹿似的,楚楚可怜。 淑椒边向内走着,不忘回头嘱咐一句:“门关上,待会进小虫子呢。” “唔……啊,好!”净存愣了愣,忙用力点点头,回过身,小心翼翼盖上门。 金淑椒边将方才取出的剑偷偷藏好,边是佯作随性地发问道:“你想吃些什么,快到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净存打量四方,大概看出些淑椒如今的景况,闻言忙应答道:“啊,我,随便吃什么就行。嗳,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吧。” 淑椒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也不知是多久,方才回过神,愣愣应了几句:“嗯,我知道了。” 用晚饭时,淑椒只顾着啃手里的硬馒头,往口中灌着竹笋清汤。 净存则是呆滞地望着桌上一清二白的菜肴,看淑椒吃得津津有味,面上更是多了几分难言的神色。 最后,净存还是大着胆子开口,问道:“这些日子,你就吃这些个?” “嗯?怎么,有什么不对么?”淑椒歪过头,问道。 “从前我小时,还吃不上这么好的笋子呢,想吃个馒头,还得上街去偷,去抢,被人追着,跑过三街还不算完。” “唔,嗯……我知道了。”净存闻言,忙垂下头,硬往自己口中塞了小半块馒头,不得已灌下去一大口笋汤。 她忽然觉着,比起这又干又硬的馒头,就着的笋汤到真能品出一丝半缕的清甜气。 “不是笋汤么,怎么没看见笋。”净存晃了晃汤碗,问道。 “你刚刚已经喝下去了。”淑椒边给自己盛汤,边淡淡说道。 净存不忍发问道:“啊?就这么点笋?” 金淑椒闻言,便问道:“你还要么,刚才都舀给你了,不然我再去锅里盛一些。” “啊……那,那就不必了,不必了。”净存摆摆手,不自然地笑了笑,便低下头,搅动着那一碗清汤寡水,不再说话。 很快吃完了饭,淑椒熟练地收拾碗筷,见净存连半碗都没吃进去,方问道:“怎么了,不好吃么,还是不合你胃口?” “啊,没,我只是吃得比较慢,从前在王府里就是这样,你知道的。”净存边解释着,边是朝淑椒笑了笑。 “唔……从前仿佛并没觉着。”淑椒嘀咕道,举着手中的碗筷到房外去了。 …… 夜半时分,二人当是要同床共枕。 净存去溪边洗脸,耽误了好些时候才回来,见到淑椒早早便睡下了,也熄灭了烛火,悄声爬进被窝中。 “淑椒,对不住了。”净存在心中悄悄对自己说道。 忽地,淑椒只觉出强烈的窒息感渐渐从自己的脖颈,蔓延到脸上。 金淑椒也只是摊在床上,不做出任何反应,面色大抵都是赤紫色了吧,她这样想着。 净存紧紧攥住淑椒的脖颈,但不知为何,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总仿佛比被掐着的淑椒要更难受许多。 不知僵持了多久,净存还是骤然松开手,瘫倒在一边,口中带着哭腔,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你根本就没睡着,你根本就是还醒着,你分明是骗我的,为什么呢,金淑椒?为何事到如今还要放我进来,还要对我这样好?” “你还不知道么,我是什么样的人。自你大婚时起,我就已是金淑柠的人了,她,她让我动了些小手脚,所以,所以燕山行才会死!” “金淑椒,你不是看不出,你一早便知道了,为何,为何一直不说,连是刚才,也随随便便就放我进来了。” 净存其实恨得牙根子痒痒,却并不是恨淑椒的善良,她恨的是淑椒总是能做到不带一丝一毫的私心,对她也是,对金淑柠也是。 净存只恨她金淑椒,凭什么能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无私样子,究竟是装什么呢,给谁看呢? 人在这世上过活,不就该是同她净存一般,凡事都思虑着自己的利益得失么?她一只便是这样以为的。 直至有了淑椒,她的纯粹,只会使净存相形见绌。 净存不愿批驳她信奉了数十年的人生准则,她只好指责淑椒,都是因着她,才让自己产生怀疑的。 “你说啊,为什么,你说啊,为什么不说?”净存不断捶打着淑椒,口中叫嚷道。 “净存呐,出宫的这些时光,我一直在想着一件事。” “姐姐是害了我,可她哪有那么恨我,否则便不会容我存活至今,还让你找到我。” “从前姐姐对我可凶了,总是骂我、打我,可难不成,就因着这些个,我便要恨她,报复她不成?” “如果没有金淑柠,这世上根本不会再有金淑椒,直至最末,也不过是史书工笔之间,焚毁的皇宫后边,淡淡添上的一笔。” “净如存你知道么?最初我到了王府,身边的丫鬟,愿意理会我的,就只有弄春、 碧穗同桂枝。” “后来,后来便只余下桂枝一人了……” “净存你说得真不错,人都是有私心的,桂枝也是一样的,大家不过都是想过得更好些,怎么会就非要去死不可呢?” “一个桂枝已经足够了,我不希望有任何人再因为我离开这个人世了。” “以你的力气,是掐不死我的,旁边的大衣内侧有把剑。” “净存,带着我的首级,去向金淑柠讨赏吧。记着要要很多很多钱,足以让你远离这一切的一切。” 净存痴楞了神色,约莫是许久。 “淑椒,我们快逃吧,去南边,去你想去的南边,南边会有希望的。”她这样说道。
“21格格党”最新网址:http://p7t.net,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