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块层层堆叠在眼前,仿佛是要遮掩去所有光明。 女娲补天之时,大抵是很费劲。穹顶之际,本身就含有裂缝,这世上有着,也唯有这一样,是众生平等的。 所有人的头顶,都是暗藏缝隙的天空。 正是因为何处都有间隙,光芒才会从细小的狭缝中渗入原本色彩凄迷的人间,涤荡出别样的颜色,直至整个的世界都蜕变成最明媚、最灿烂。 这极微小的一道阳光,并没逃过温尔雅半瞎的双目。 上天并不痛恨人,最不留情面,也最能网开一面。 温尔雅年幼时,便知道自己双目有些看不清了。 害怕么?或许是有的。可温尔雅早已习惯在无声的光明中孤独行走,她不会再让最后一丝与旁人的维系都消失。 那时候,她只一味地想着,若真什么也看不清了,母亲为自己缝制的新衣,父亲为自己添置的玉佩,放在手心时,会有些温润的触感。 于她而言,看不见,便什么都没有了。 也正是如此景况,尔雅才忽然明晓,看清人世,也是为着不让自己成为刀版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啊……咳。”尔雅发出些细微的声响,她不知道是否有人在寻找自己,只是试图用寻常人交流的法子。 她连自己的声响都不可听闻,自然也无从得知自己发出的任何声音,在旁人耳中,都是怪异而可笑的。 即便是如此,在感知到石缝之中细小的光时,温尔雅却坚信着自己能出去。 纵使旁的一切都弃她于不顾,光明也从不曾离去。 也正是这一处微小的狭缝,看似如她一般,脆弱不堪。 小雨缥缈,蓄好的小水洼丝丝渗入缝中,滴落在温尔雅干裂的唇边。细雨连绵,下了几天,尔雅就靠着那一处涓涓细流过活,竟真的恢复了些气力。 不知地动过去多久了,尔雅终于从石块中爬出,回到地面上来。 她先是四处张望着,想找到执瑜同承瑾。 温尔雅并不识字,也不知道一路领着自己的两人姓甚名谁,只一直以为是过路救助她的好心人。 大多的时候,尔雅都是静默着,双手搭在一起,面上略带些她一惯的柔和笑容。 在她年幼之时,父母亲族见到她这幅神情,都会笑,尔雅一直以为,这便是旁人喜欢她成为的样子,有时候对镜相看,也学着,再笑得漂亮些,大家都会喜欢她的。 尔雅觉着美丑是这世上最难辨明的事物,所有人见过她后是失落神情,她便自以为是丑陋的,终于有上几个人,见了她总是笑着,尔雅便以为是今天又好看些了。 温尔雅听不见旁人言语,因此尤其注重他们的神色。 所以白执瑜究竟是谁呢,原也是没什么所谓的,只要稍稍待尔雅好,她便可以向往常一般,露出微笑。 白承瑾同白执瑜二人,一个看着正经些,脸色总是淡淡的,有时候会向着执瑜笑一笑很少看温尔雅,时或瞧上几眼,也都不带任何色彩。 另一个则常是愣愣的,望向远方,一言不发,有时候笑起来,才教人觉出些那张脸是极适宜带笑的,如若不笑,便是神色呆滞,看不出其间心绪。 不过温尔雅也只是略加思索一番,很快便立起身,预备去旁处再找找。 她连着走了两个时辰,除却四方苍茫的郁青景色,山上因着石块断裂而呈现出的伤痕,莫说是人的踪迹,松鼠或是山猫一类的都很难寻觅。 温尔雅思索了一番,最终还是向远处走去,她饿极了,几天中只喝了一点水,总还是需要找些东西吃的。 温尔雅很快便走到林中,找见些叫不出名字的浆果,她咬破了一个,只尝出些酸涩味道,实在不愿细品,便连皮吞进大半。 不知怎的,她总想起执瑜的一张笑面,连承瑾那样冰冷之人,见了他也总爱笑,按照她评判美丑的法子,大概执瑜足以算是个很美的人吧。 温尔雅并没什么旁的感觉,她只是很羡慕执瑜,如若自己也同他一般,不必总是做出欢快的样子,也可以招致旁人的笑容便好了。 尔雅的父母待她是很好的,府上的仆人也是。 可也有偶尔,尔雅远远望见二人边偷眼瞧着她,便发笑,她分不清那究竟是在嘲弄自己,还是真的因着瞧见自己而高兴。 尔雅向上天求了很久很久,她只想要康健的身体,旁的什么也不必有,上天分明能做到很多事,却不愿给予尔雅这小小的恩赐。 连上天不吝惜给的,旁人便更不乐意给了。 也正是因此,尔雅从不曾索求什么,即便是面对宠爱她的温老爷同温夫人。 温尔雅脚程慢,费了好几日的时候,才好容易下了山。 下山后便是非木镇,不过尔雅不知道这些个,她用山上的杂草给自己编了一身简易的外袍,另用颜色深些的衣料盖在头上。 温尔雅从小研习女红,后来即使眼睛看不清,也常拿出来练练手。心思又细,制出来的物件没有不好的。 新做的草衣形制简便,尔雅疲乏得紧,随手编做的,只是为着护好自己,山下是何种景况尚还说不清,不过顶好还是莫教人轻易瞧出她是个聋的。 …… 且说许知文前时离开淑椒,直向着南方去了。 她金淑柠也绝不是个傻的,很快便有追兵在许知文身后追赶。 许知文从前在军营里待过,头发比之闺中,已然剪短很多。 身在马上,她一把扯起脑后垂下的辫子,另一手挥起一把短剑。 刹那间,青丝飘落。 棕马因着受惊,抬起前蹄,高声嘶鸣。 “小娇,别闹了,不过是剪个头发,算不得什么。” 许知文安慰道。她脑后的发丝缓缓垂落,瞧着已然短了大半,参差不齐地披散下来,没来由的,竟颇有几分美感。 “是不是我声音不好听啊,你说说。还是前几天的那个姐姐说话好听,是不是?”许知文复又问道。 许知文生来便声调低沉,不必刻意模仿,便很有几分男子意味。 小娇复又长长嘶鸣一声,也不知是在埋怨,还是其他。 “好啦,小娇,娇娇,别瞎叫唤了。”亦是和声细语的一句。 不过转眼间,许知文便冷下脸来,眉间微颦,双目微微颤动。 只是又一眨眼的功夫,林中便只余下小娇一马。 “去哪了,刚刚还有声音呢?” “许二,你小子,可别又是听错了,成天见你都不带脑子出门。” “你才!”,“你才”,“你才”…… “够了,两个蠢货,这有匹马,也不知道搜搜?” 三人赶忙下马,围着小娇细细打量起来。 小娇微微垂下头,似乎是有些羞涩。 许二先行汇报道:“老大,这还是匹母马呢!” 张大飞腿踢了许二一脚,破口大骂:“混球玩意儿,谁叫你看那些个的,找东西,那女的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不见了,肯定会留下些物件之类的。” 马二也道:“可是,它真是个母马。” “你小子也这样!”张大也给马二来了一脚。 一人一脚,很讲求平均。 许二复又说道:“老大,你瞧这儿,哪有东西,我们还是走吧,免得他们待会又以为我们是吃酒来了。” 张大闻言,气急败坏地狠狠戳了下许二的太阳穴,骂道:“臭混球儿,这叫什么话,我们哪有偷偷跑出来吃酒!” 马二瞧着张大气得涨红的脸色,那样式的陀红色,不知是真那么愤怒,还是喝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马二赶忙上前,抓住张大,急声喊道:“老大,别打许二了,咱们回去吧,这边铁定是没旁的东西了。” “嗯……哼。”张大先踏上马,回首望了一眼。 这样的地界,怎么会有马。他总觉着有些不对,不过眼前昏花,也不乐意多看,只吩咐一句: “你俩,把马带上,拿去充军。” “是。”二人异口同声应道。 待到几人走远,再看不见身影,许知文才缓缓从灌木见探出头。 她心道,方才情急,只是略略扫清马背上的发丝,还用碎草遮掩了落在地上的,真是好险。 看来以后得加倍小心了,只是难得想耍个帅,做个样子,便闹得自己不得不趴在丛中,惹了一身草汁子味道,如此狼狈。 不过…… “连这点东西都发现不能,这样的眼力和脑力,如今军队里的医疗物资真是难以想象。”许知文撇撇嘴,说道。 “你,你是什么人?”许二落了把剑,想着回过来找,不料竟见到许知文。 不过许二也很难再开口问些旁的了。 近乎只是一瞬,许二的头颅便沉声落地。 “切,真是要了命了,我本来还能在此处多歇息会的。”许知文嗤道,还觉着不解气,复又向着许二的尸体啐了一口唾沫。 随后,许知文便很快飞身向天际而去。 残阳斜斜洒在面上,她渐渐褪去任何颜色,只余下不尽的冰冷。 小公主,你到哪去了,如今怎样?大概还没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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