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着,白氏兄弟二人好容易到了满井泽乡内的燕飞梁边。 燕飞梁,古籍多记载。青石黑瓦,翠草芬芳,天地之间,湖上桥边,皆是一水的静谧柔和。早年间许多园林建筑,佳名雅号之盛,而今远不能及。身置于其间,隔水见山,层峦叠翠。 传言道,从前北朝皇帝攻打至满井泽内,特特吩咐下去,不许大军进入燕飞梁,更不得驻扎近旁。 为的正是,守护仅存的一方净土。 白承瑾先抬步下车,望去眼前光景,一时直愣在原地,双目从汇聚到失神,眼中的光彩从烂漫璀璨,急转而成灰暗。 白执瑜只瞧见他呆望着远方,不明所以,扯起衣袍,也跟随着跳下车。 目之所及,竟无有一处可堪称为景致。 曾经的熊熊烈火一早便烧去当年的葱郁,花草都好,隔年便生得苍翠,半分看不出从前业火灼灼,不出一刻钟便消散殆尽。若说是树木园林,有人修筑,时至今日,倒也还能留下几座,许能从中瞧出些秀美。 可草是飞得半人高,其余的…… 青砖黑瓦是在,可白墙斑驳,层层叠叠,是赭红,亦或是灰黑的色彩。正映衬出,那年北朝大军过境,给燕飞梁余下的创伤,一层一层,经年历事,也不得痊愈。 执瑜同承瑾向前走去,窗边原是立着一位妇人,一见了二人便赶忙关上窗,还扯上帘子。稍时,那户人家连门也“砰”的一声,合上了。 “哥哥,你从前并未来过此处么?”执瑜唯恐惊扰民众,轻声问道。 承瑾神色凝重,只觉着喉间干涩,略咳了咳,方才道出一句:“我确实不曾来过,滨州距离此处,着实太远,况且,年节我还得回锦城……” “你们是锦城来的?”远处,一个鹤发老人忽然说道。他支着一只柱仗,高昂起头,瞪起一双浑圆的眸子,盯着二人。 承瑾手心冒汗,按住执瑜的手,不让他再多说些什么,以免那人听出锦城口音。 白承瑾到底在滨州待过几年,学着滨州口音,说道:“老人家,我们是从滨州来的。而今好容易时候好了,王朝易主,天下,是金家的了!” “你说什么?”老人家一时愣住。 他眼望着白承瑾满面堆叠谄媚的笑容,两颊涨得通红,腰杆挺直,一手挥着拐杖,嚷道:“姓白的,姓金的,有什么分别,从前打仗的时候,也不见得他们怎样。你且瞧着,这十数年,我们的日子有什么分别?” 承瑾见状,凑到执瑜耳边,说道:“你先别言语,我瞧着,他大抵是将信将疑着。不过我们只有两个人,又不带兵器,他们也不会将我们怎样。” 执瑜微微颔首,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你们二人,嘀咕什么呢,真以为我老爷子打不动了,要造次是不是?”老人怒叱道,边是脚步飞快着,向二人所在之地赶来。 其人眼眸中大片大片的眼白,瞳仁则是晶亮的乌黑,一只眼总仿佛受过伤,染得一片红血丝。 承瑾站定如山,撑着身子,右手悄悄摸向袖间的短匕首。 执瑜则着实被惊着,附在承瑾身后,正预备向后退却几步。 不料,尚还隔着二人几步时,他便跛了下,走至跟前,更是险些倒下。 还是执瑜一窜出身,紧紧攥住他的手臂,以防他摔到地面。 正是此时,白执瑜一手挽住老人的胳膊,发觉他周身筋肉仍是精瘦结实着。 “松开,小毛猴子。”他甩开执瑜的手,这一下抽得执瑜生疼。 “海平爷爷,你在这做什么呢。”三人面面相觑之时,一个编着一只冲天小辫的黄发小儿奔到众人跟前,蹦跳着笑嚷道。 原是紧绷着的一根弦,骤然松了下来。 都不是穷凶极恶的人,才不会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杨海平迅疾收起凶相,本能咧起嘴,笑着抱起小儿,亲吻他的前额,问道:“胡小二怎么来这了,晌午歇息过没有,就闹起来了?告诉娘没?” 胡小二是个面上生了些麻子的小姑娘,皮肤是浅浅的土色,双眼直望向执瑜同承瑾,回答杨海平的疑问时,也只是漫不经心着,“歇息过,娘也知道。” 海平看出小丫头并没专心回答他,顺着她目光望去,发觉她正瞧着二人。 杨海平的眼神迅疾严肃起来,恼怒道:“你们还待在这做什么?此地不欢迎你们,收拾过东西,寻个机会便滚吧!” 此时,执瑜忽地向前一步,微皱眉道:“孩子面前,不兴这样说话的。” 胡小二也仿他的样式,伸手指着杨海平,嚷道:“小孩子在这,这样……不,不能说话的。” 她牙还没长齐,说话总像是囫囵吞枣着。 杨海平当下便缓和了神色,向着小姑娘,直笑道:“话哪是这样说的,分明是……” 他顿时意识到什么,看向执瑜,正色道:“得了,得了,咱们村里的小孩,也轮不着你来管。趁着知道的人不多,快走吧,留在此处,于你们也没好处的。” 话音未落,杨海平怀抱着胡小二,回身离去。 承瑾看准时机,上前几步,说道:“老人家,如今再不似从前了,天早都变了。我知道,您想着让全村上下都过上好日子。当今圣上,乃是金家的长女,她当朝,南方总归会好起来的。” 杨海平前行的身影略微一滞,却仍不做出过多停留,稍时,复又向前离去。 燕飞梁一带,人们仿佛都要机敏些。方才这些动静,一早便有人瞧见了,村里人不多,不出半日,许就会传开。 只是即便承瑾说了换朝更代之事,连杨海平貌似也不曾听过,却无一人上前询问,究竟缘何。 胡小二依在杨海平怀里,伸手指向执瑜,不住地叫嚷着:“那个哥哥,小二见过,爷爷房里供的神仙,就同他生得一模一样。” 是言一出,海平顿时停下脚步,他缓缓放下胡小二,轻声道:“二丫头,这话不敢乱说的,不能教旁人听见,知晓没有?” “就是像呀,爷爷,你自己瞧。”胡小二支棱着脖颈,一手指向白执瑜,一手扯了扯杨海平的衣摆,坚持着要他也看看。 杨海平并不理会她的举动,牵起她一双小手,几欲想带着她走,口中说着:“你知道爷爷眼睛不好使了,不该蒙爷爷的。快走吧,小二,爷爷前时做了挂面,待会煮清汤光面,可香了,你吃不吃呀?” 胡小二偏过头,半点也不乐得理会他所说的,一跺脚,嚷道:“爷爷怎地不听小二的话,你且瞧,可像了。” 杨海平还不曾细瞧,几个在村里头待得有些年头的老人,渐渐便围成小一圈。 众人纷纷向着执瑜,指指点点着,细碎的话絮絮叨叨,说了一箩筐,也不知在捣鼓些什么主意。 见众人都围了过来,执瑜茫然地张望四方,又瞧瞧自己周身的衣物,不觉着有什么不妥。 为着来燕飞梁时,能混入群众之间,他们二人一早便更过衣裳,连一些个配在身上的物件,或是换成票子,或是丢弃,也有不少。 纵是坚信自己身上穿着并无差错,见众人纷纷聚拢而来,也不免心惊,双股战战,预备向后逃开。 “哥哥,他们什么意思,为什么都围着我们。你不是说,我们穿得没有问题么?”执瑜别无他法,只得看向承瑾,疑问道。 白承瑾也仔细观望着,复又检视自身,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便答道:“不怕,如此看来,村中所剩青壮不算多,咱们定能脱身。” “爸爸!海平爷爷你看,我爸爸来了。”胡小二指着一方,大声唤道。 杨海平望向她所指向之处,果真见到胡小二的父亲——胡桃全。 “二丫,同爷爷在一起,可听爷爷的话?”胡桃全接过杨海平递来的二丫,点点小丫头的鼻尖,问道。 “二丫可乖,乖得很,比之爸爸,更是要乖上几分!”胡小二称说道,扬起脑袋,晃晃手指。 “嗳,是了,咱们二丫乖得很。”杨海平笑着,宠溺道。 胡桃全却无心再同女儿谈笑,略略张望四周,忙凑近杨海平,轻声说道:“老先生,您快去避一避吧,他们似乎又过来了。” “怕什么的。”杨海平淡淡应道。 “有咱们二丫在,爷爷从来便没什么可担忧的,是不是?”海平摸摸二丫的小辫,放声笑道。 可他只向远处一望,便赶忙在胡桃全耳畔悄声道:“快去让那两位小兄弟走,否则赶不及了。” 胡桃全正预备过去,杨海平复又推着他走,口中说着:“罢了,你快带着二丫走,余下的交给我了。” “老先生,这?”胡桃全迟疑道。 “走!” 杨海平说得不错,只消一时半刻,周围看热闹的人便都让出一片地。 十几名带刀棍的青年一拥上前。 “走开!”一个未来得及退后的老妇人被推倒在地。 为首的那人棍指执瑜,厉声吩咐道:“来人,把他捆起来!” 承瑾忙站出来,喝道:“你们是什么人,做什么要抓我弟弟?” “哼,不单是你弟弟,你也得走,来人都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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