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月,淮安王爷回到锦城,全王府上下的仆从都在门前迎接,执瑜同豆沙也在。 于是他直直走到院中,扬起大手一挥,看向执瑜同豆沙,道:“你们,进来,旁的人都自去忙活自己的,别在这瞧着了,都是主子的事儿。” 他生得凌厉眉眼,豆沙一向胆惧这样相貌,可还撑着,抬起一张小脸回望着,气势上已遭压了一头,自以为眼神总不该输的。 “多的我就不问了,那都是你二人之间的事。不知你们婚事预备的如何了?”白承瑾执着一只白玉盏,从血玉壶中倒出茶水,端了玉盘,放上两盏,竟亲身放在二人间的桌几上。 “这时候不产茶了,还是去年滨州那儿送过来的,好在有新取的雪水,当是不错,你尝尝。”他望着豆沙,说道。 豆沙同执瑜相视一眼,她才迟疑着端着茶盏,起袖掩面,微呡一口,面上发着愣,不知作何答复。 白执瑜并未饮茶,向自己兄长说道:“紧赶慢赶的,也都在预备着了。不过如今是年节,下人们也都要歇息,进程慢些。” “嗯……”承瑾也举起茶盏,轻呷一口,又道:“这茶有些苦,我听说你不好吃苦茶?” “唔……”豆沙从未料想会先问到她,睁着一双呆滞的双目。 只得愣愣地应道:“豆沙不懂事,还不能明晓品茶之道。” “执瑜自小好饮茶,这孩子好面儿,总装作一副老成样子,其实是最稚气的。”白承瑾举着茶盏,轻轻晃动,这样说着。 仿佛不是向着执瑜和豆沙说的,而是自顾自地念叨着,“‘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执瑜也最好以初春时雨煎煮茶喝,也不知是不是知道自己冬天不好过,因而紧抓着春天的那些时日。” “而今有了她,许是好些了,闻说今年冬日里,你身子好多了,如此我便也安心许多。暗自定下婚事,或许你自己也知晓要惧怕我些,其实做哥哥的早不在乎这些。”他转身面向执瑜,却也不看他,只是低头把玩着茶盏,一向紧颦的眉头,也舒展许多。 常人总道薄唇显出人的刻薄,可如今见他微微勾起嘴角,竟温和许多,不似那个公正严明的州官,更像是卸甲而归的将军,相伴家人的兄长。 豆沙一时看得呆愣,总仿佛从他温和的神色中看见另一个人,不觉眼前已是雾蒙蒙一片。 “寻常都当你是年岁还小,其实……若我记得不错,也不小,年节一过,也已弱冠了。娶妻过后,当是开始学着掌事了,不单是为着自己,也是为了她。”承瑾复又絮叨道,边是说着,放下茶杯,偏过眼望向豆沙,大抵是为着显出些亲和,有意展露出几分微笑。 白承瑾抬眼,笑望向执瑜,柔声说道:“母后近来事忙,未必关顾这些。不过我倒觉着,儿子们都大了,闻说她身子也不大爽快,当也是不必再劳烦她的。执瑜,有哥哥在这儿,何人也不得轻易扰了你。” 他絮絮叨叨念着,一手撑着脸颊,一手在桌上勾着画圈,脸上光影交错,仿佛又是从前那个树下学书的小皇子。 “从前他们总说你不像母后,其实到底,都是痴人。” …… 猩红的炮竹裹挟着灰蒙蒙的尘土四散飞去,才燃起的火苗星子顿然消散在滚滚尘烟。 夹杂着人声与烟火,盛烈的风席卷而下,原是暖春已至,偏生逢了乍暖还寒时候,众人虽围聚一齐,却也冷汗津津着,发着凉气。 宴席设在宫里,却也免不了的要全锦城人跟着贺喜,好看热闹的,稍嫌喧嚷的,都被推着上街去。 年岁再小些的,纵是不能随长辈上街,也都知晓今个儿皇帝老爷高兴,特特大赦天下。 从王府到宫门,连街地撒着纸票子. 人心都是跟着钱走的,不过多数人也不好意思平白拿人好处,自然是一阵一阵地欢呼雀跃。 “哪家官老爷儿大婚,这样大的排场?”人群中,有人疑惑发问道。 “这你还不知晓么,那可是从前宫里头的小王爷,当今太后的亲生儿子。”也不知是谁,大声应答。 “太后的儿子又能如何,眼下皇位之上的,可是当今圣上。”另一人讨巧称说道。 “这算个什么,陛下如今膝下凄凉,小王爷还年轻着,真到了那时候,命数的事,何人又能说清?”旁处一人怪腔怪调地应答道。 此言一出,四下里沉寂,众人都知道是为大逆不道之言,忙装着没听清的样子,跟到别出热闹去了。 要说今日最忙碌的,那些主子倒还排不上座次。而在一众下人中,顶手忙脚乱的,当属李顺儿。 他安前顾后,周全四方地辛苦着。 都知道他是小王爷身边的人,白执瑜今天风光,自然都尊称他一句“李哥”,或是“李管事的”。 好在是李顺儿,旁的不受用,当是这些溢美之词最动听。 不过李顺儿所受的,也未必都是褒奖。 “李顺儿,李顺儿。”小王爷换得一身金丝描边广袖合欢花白袍,踏出门去,直唤道。 李顺儿一惊,忙上前道:“瑜爷儿,您怎个儿出来了,房中茶点一应齐备着,您只消……” 白执瑜毫不在乎他的话,直问道:“豆沙爱看烟花,酉时一过,你便在城楼里放起来,直至夜半也不得停。” 李顺儿顿了顿,复又舔着脸继续阐述道:“您前时才吩咐过,早都预备好了,时辰一到,便是烟火满城。” “嗯……你且安排着,须得是全都妥当才好。”执瑜听见里头有人唤他,并不怎样用心听他的话,正回过身去,预备去正厅。 “爷儿,这是自然,好歹我也是……”李顺儿正说着,才见执瑜丝毫未在意。 他直领着福润向房中去了,一步不停。 当下,李顺儿满脸堆着的笑也凝滞,面上曲折的纹路层层叠叠,连自己都觉着腮帮子因着必须持着笑而发酸,不过一旦瞧见新来的官员,也只得咧起嘴笑迎。 按照本朝礼制,出宫居住的王爷大婚,只消在王府设宴,会迎宾客即可。 不过圣上恩典,特许白执瑜在宫中成婚。 于是午时白承瑾在府中会见些公卿大臣,白执瑜则乘白马,行经长佩街,迎千人盛贺。待到酉时,一众皇亲贵族在宫中聚会。 此间唯有豆沙是不必露面的,她说最怕官家的礼数,也不喜宴席上的吵嚷,便与桂枝一同躲在房中,不见人。 执瑜自然是答应下来,毕竟也不过是豆沙一点微不足道的小要求。 执瑜今日不得闲,才一会别王兄,便为众人捧月似的扶上马背,他今日特配一只朱羽冠,随风飞扬,足足显出几分精气神。 但到底身子骨太单薄些,坐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更显得瘦削,人群中围聚着,几乎是看不清,只见得灰黑色彩中淬炼出的一抹朱砂红。 “恭贺官爷儿,恭贺官爷儿!”男人女人,直冲道跟前呐喊着。 执瑜也不是没见过这场面,真要到了自己,还是胆惧,面上僵扯着笑,昂首向前。 教人费力气都是有代价的,跟在最前头的人,得了好些碎银,稍再外围些的,也足以养一家五口三两月的。 白承瑾还要应付一众官员,便更是疲累,正同光禄勋卿鲍趁月共在院中漫步,一张脸上,温和,又夹杂了几些看不清明的心绪。 鲍趁月偏过头,并不与承瑾相对而望,只是瞧向一边的花草。 “鲍某孤落寡闻,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有幸,得以受小王爷如此青睐,未曾询问其他,直遣人到了宫中报告。” 他略顿了顿,又看向承瑾,见他面色平和,复又笑道:“不过闻说陛下听后,龙颜大悦,还说日后要小王爷带夫人去宫中居住。陛下一向重情重义,而今,也算是成就一段佳话。” “执瑜这孩子不懂事,此事不要紧,怎敢侵扰陛下,好在皇恩浩荡,未曾苛责,阿弥陀佛。”白承瑾不住地转动手上的佛珠,答道。 “王爷近日也学起了佛?” “承瑾自幼非说文解字的料,也参不透禅意,不过偶尔念经。为着安息将士亡魂,消除业障,也能教自己心中稍宁静些。”承瑾双手合十,眺望远方。 “王爷说得是,老朽这几日也看些经书,不过几日便迷了眼,实在是年岁渐长,诸事都有些力不从心。”鲍趁月喃喃说着,承瑾也瞧着他的神色,微微笑着,不说什么。 “小王爷成了家,淮安爷儿此后,可算是能稍稍安心了。”鲍趁月边瞧着白承瑾的神色,边说道。 “执瑜如今,尚不很明晓事理,还须得好好教养几年。听闻您家两位公子年轻有为,若继而精进才学,不日后必得重用。鲍师伯才是,真得以享清福了。”承瑾凤眼微狭,将手扶上鲍趁月的左肩,轻轻拍了拍。 他笑时,眼尾从不弯起,只稍稍细长些,眸中透出些狠戾或决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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