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微回到家的时候，闵慧莲还没回来。她最近一门心思铺在了闵微那个新房子的装修上，说是抹墙铺砖和水电都得看着那些装修师傅弄才行，否则人家偷工减料，房子住着容易出问题。 闵慧莲自从盯着装修后，连和老李一起开的那家餐馆都不怎么管了，老李打趣她：“你这是想把你家微微的生活都安排了，好了心思呢。” 闵慧莲笑了笑，没说话。 闵微反正也不饿，她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想要做些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做的，她的生活就是这样无聊。 之前总是刻意把每分每秒都安排的满满的，让自己永远在前进的道路上狂奔，拼尽全力也要剥除掉溪桥村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现在，她累了，想要停下了，却不觉松一口气，反倒被另一种巨大的迷茫和空虚所包围住。 窗外吹来一阵带着潮气的风，却没有赶走卧室里的闷热，风将卧室墙上的日历吹的簌簌作响，这本日历已经快被撕完了，剩下那薄薄的一沓显得有些寂寞可怜。 要下雨了。 闵慧莲是在下雨后才回到家的。她出门前没有带伞，跑到公交车站时淋了一阵雨，身上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雨水浇不灭闵慧莲高昂的兴致，她的眼睛很亮，即使忙了一天也颇有精神头。 闵微皱眉问她：“下雨天怎么不打车回来。” 闵慧莲一愣，像是刚想起来什么似的：“节约习惯了，都是坐公交，就想不起来打车的事情。”她想了想，又说：“你现在装修房子买家具电器都要钱，咱们节省些好，你要是一直不结婚生子，积蓄多了总归有底气。” 闵慧莲换下衣服，忙着去烧饭，电视里正播放着天气预报，她似是无意，感慨了一句：“这阵秋雨过后，南城就该冷了吧。” 南城是个四季不分明的城市，春天和秋天短的令人难以察觉，过了夏天，冬天便会无缝接轨。 临睡前，陆彦给闵微发来两条消息，一条是歌曲分享，一条是“晚安，早点休息。” 他躺在床上，脸上挂着无奈的苦笑。 陆彦倒是想多和闵微说些什么，可惜，打开聊天框，反倒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从一开始认识时，静默就是他们相处的方式，所有那些重要的、不重要的、强烈的、幽微的情感，都是不需要通过语言才能表达的。 闵微也回了他一句晚安，然后点开了他分享的歌曲。 无趣的纯音乐，还真像是曾经看《平凡的世界》的人爱听的。 她听了一半，便关上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领导没有过问闵微关于相亲的事情。她已经从朋友那里知道闵微相亲失败的事情了，朋友隐晦地告诉她，女孩个人条件很好，但是家庭条件一般，她堂弟没有看上。 她是有些意外的。 虽然她从未了解过闵微的家庭情况这种私人信息，但从她的穿着打扮和气质上来看，最少得是个小康家庭的独生女才对啊。 也怪她事先没了解清楚就仓促给人牵线了。不过，看闵微今天来上班时的状态和情绪，似乎也没有把那个乌龙的相亲放在心上。 下午，闵微收到了一份外卖，是一杯鲜榨葡萄果汁。不用想就知道是陆彦给她点的。 陆彦很聪明地没有像一般的男士那样，刚确定下来关系就送鲜花。毕竟，一个美丽的女士忽然收到鲜花，她周围那些八卦的同事一定会七嘴八舌地打听和八卦。他知道闵微不喜欢那样。 果汁是这附近口碑最好的鲜榨果汁店的，真材实料。闵微喝了一口，整个口腔都被浓郁的葡萄的酸甜味占领。她中午吃的饭少，刚好也补充了体力。 手机弹出来一条消息。 ——“晚上我去你们公司附近接你。” 闵微没有回复他。不算答应，也不算拒绝。 下午三点钟，雨又下了起来。昨天地面上积的雨水还没有干，今天就又积了更多。雨越下越大，劈里啪啦的，密密地形成了一道帘子，将外面的世界遮掩的朦朦胧胧。 南城地排水系统建的早，主要参考的是前苏联地下灌渠的方式，排水较差，一到雨季就经常发生积水。今天的雨下的又那么大，到了下班时间，写字楼下的水已经能没过人的脚踝了。 同事们都聚在一楼，愁眉苦脸的。开车来的倒还好，那些没有开车的，打车都不好打到。 闵微远远看见陆彦的车朝这边开来，盯着眼前的磅礴大雨看了一会儿，撑开伞，走下了写字楼的阶梯。 地上的积水瞬间将她的脚淹没，凉意从脚上的神经一直传递到小腿，顺着脊髓一直传递到大脑皮层，让她整个人都抽了一口气。 积水有些脏，把她那双纯白的鞋子沾污了。 闵微一直走到路缘石边才停下。陆彦打开车门，让她快进来。 闵微收了伞，俯身进入车里，她的鞋子和伞面上滴下来水，在车里的地毯上晕开了几个黑色的圆点。 陆彦看着她的鞋，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外面的水那么深，你怎么就这么走过来了。” 闵微却并没有觉得趟湿了鞋子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这边人多，你的车子不容易上去。” 陆彦握住她的脚踝，将鞋袜从她脚上脱下来，用纸巾帮她把脚擦干，又吩咐司机去最近的商店里买一双凉拖。 只是刚刚那几步路，闵微的脚便被雨水浸的冰冷。她的脚也很漂亮，纤细白皙，脚趾白中透粉，指甲圆润可爱。 闵微看陆彦擦得认真，有些不舒服，推开他的手：“别擦了，呆会儿下车还是要踩湿。” 陆彦没有再强硬擦干，低声劝了一句：“脚受凉了对身体气血不好。” 闵微转头，看了看车窗外的大雨，回忆着刚刚自己踏入积水时的触感，忽而对陆彦说：“陆彦，其实踩水还挺好玩的。” 陆彦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他有些不能把闵微和踩水这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不管是曾经的闵微，还是现在的闵微。 不过，他还是接住了闵微的这句话，有些幽默地回应：“可惜，这种乐趣我是体会不到了。” 闵微反应过来，看了一眼他的机械脚踝，哑然失笑：“你要是踩水，估计会踩出来火星。抱歉了，刚刚不是故意在你面前提起来的。” 陆彦摇摇头，没说什么。 闵微是懂他的。尽管他展现在大众面前的，是个从容面对自己身体的残缺，甚至可以以此开玩笑的阳光坚强的形象，但实际上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那些自卑和屈辱，仍旧日复一日地折磨着他，从未远去。 陆彦问闵微：“今天要在外面吃晚饭吗？” 闵微摇了摇头：“去我家吧，我妈应该已经做好晚饭了。” 陆彦嘴角的笑容僵滞了一秒：“我还以为你们关系不好。” “闵慧莲也是这么以为我和你的关系的。” 闵微没有猜错，他们走进门的时候，闵慧莲已经快把饭做好了。 闵慧莲看着陆彦今天和闵微一起回来，惊讶又迷惑：“你们怎么？”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闵微前不久还表现地非常抵触陆彦，怎么几天功夫不见，两人又想小时候那样要好了？是她年龄太大，理解不了现在的年轻人了吗。 陆彦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礼貌地说：“真是不好意思，又来叨扰三婶了。” 闵慧莲忙摆摆手：“都是亲戚的，陆彦你说这话可就和婶婶见外了。” 闵微却直接向她宣布了一个重磅消息：“我和陆彦现在在一起了。” 这个消息一下子便把闵慧莲砸晕了。 她脸上的表情被定格住了，呆呆站在原地，原本想要说出来的话也忘记了。闵慧莲空白了好几秒，似乎是在一个字一个字拆解闵微刚刚的那句话，唯恐闵微的在一起不是她所理解的那个意思。 闵慧莲终于反应过来了。然后笑容再次浮现在脸上，拉住他们在饭桌前坐下吃饭。 尽管她还是觉得闵微和陆彦在一起这件事情有些奇怪，但她并不敢说什么。闵微决定和陆彦好，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闵慧莲不好干涉。 说实话，闵微愿意从过去走出来，找个人恋爱，就已经很出乎她的预料了。 与外面还在哗啦哗啦下的大雨不同，闵慧莲的心里阳光了起来，她甚至已经联想到了闵微穿着洁白的婚纱，与陆彦一同走进婚姻殿堂的场景。 男士高大英俊，温柔包容，女士美丽优雅，冰清玉洁。这种场景想一想就让她觉得通体轻松，好似又解决了人生的一项重要任务。 吃完饭后，陆彦要走，闵慧莲有些舍不得，挽留他今晚在这里住下——她自己可以睡沙发将就。 陆彦微笑着婉拒：“不必了，微微可能还不适应，而且，司机晚上也是要回家的。” 闵微送他到门口，说好了再见，陆彦却仍旧握着她的手。 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头顶明黄色的楼道灯下，五官的影子打在脸上，那张文质彬彬的脸显露出了几分冷峻深邃。 陆彦手上用力，将闵微拉入她的怀抱中，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左手手腕上的菩提手串。 他的下巴靠在了闵微的颈窝处，鼻间潮热的气体便落在了她细嫩如蛋白一般的耳唇上。 陆彦闭上了眼睛，声音轻却沙哑：“微微，让我抱一下。” 闵微低低地回应了他一声，也闭上了眼睛，睫毛便在眼睑上投下羽扇一般的影子。 陆彦走了，闵微回到房间，却发现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忘记撕日历了。 纸张被撕开的声音打破了雨夜的孤寂，像是忽然把寂寞撕裂开了一张口子，一些不受控制的东西就要从那里面争先恐后钻出来了。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继而，闷雷的声音降临在了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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