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匝的雨滴织成笼罩天地的白纱。 裴修雨在山野间狂奔，雨水如泛起的浓雾一般遮掩视线，直到跃过被风吹折的树干，她才发现前方的山体上隐约有一条狭窄山缝。 她快步跨入山缝，心有余悸地往山洞外扫视一圈：“应该甩掉那些刺客了吧？” 确定四下无人后，裴修雨解开因被淋湿而沉重了不少的包裹，好在有衣物和干粮保护，举荐信还没湿透。 她怔怔地盯着举荐信和它旁边刻有“箜”字的腰牌。 从离家之后，她已许久没有这般安静地回味过往了，母亲给的这枚腰牌好像很重要，一路上总有刺客想方设法抢夺这个东西。 而且那些刺客还来自不同势力。 裴修雨的思绪随山洞外呼喝的狂风飘忽，耳边萦绕起母亲温和的话语： “乡有浩劫，我与你父亲须得回去一趟，若是七天还没回来，那便是……再也回不来了，你前去投靠箜元门即可。” 母亲温柔地笑着，将腰牌和举荐信递给裴修雨，裴修雨能感觉到信笺上还留有余温——那是她最后一次感受到母亲的痕迹。 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裴修雨乃是神兽白虎，家乡是神兽聚集的混沌之地，那里高手如云，能遭什么劫难？ 还逼得已经离开混沌的神兽回去帮忙——父亲因执意娶在天界的母亲而被逐出混沌，双方立下“老死不相往来”的誓言。 而这次，高傲的混沌大当家竟然低声下气地请他回去了！ 到底是生他养他的家乡，遭受浩劫，凭父亲那“月是故乡明”的性子，定是无法安然旁观的。 而裴修雨生在人界，养在人界，对“混沌”没什么感情，这种有很大几率死亡的亏本买卖，她才不会去干呢！ 母亲也不想让自己疼爱的女儿前去。 困意上涌，遭那刺客打扰，裴修雨已足足三天未曾闭眼歇息了，她贴着山壁往里走了两步，伴着风雨构成的童谣，沉沉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尖锐的“把腰牌交出来！”打断了她的美梦。 十步外，约莫二十来个黑衣刺客朝裴修雨冲来，明晃晃的刺刀在暴雨的洗濯下刺眼无比。 “可恶，刚刚没注意，距离竟已这么近了！” 多谢那位喊叫的刺客大哥提醒，否则凭这雨雾的浓度，她一段时间内还真不一定能察觉到他们。 裴修雨谨记母亲“非必要不能伤人”的教诲，遇到刺客都是凭借卓绝的身法甩掉他们，从不敢动手，这次也是一样。 山洞狭长，说是“山缝”也不为过，没什么地方可躲，裴修雨来不及多想，一把抓起腰牌和举荐信，往山缝深处跑去。 一枚飞镖朝她飞来，裴修雨在狭窄的山隙中勉强偏头躲闪，淬有剧毒的飞镖几乎是擦着她的耳朵划过的。 紧接着又是数箭朝后背袭来，左右没有空间容她闪避，她只能屈膝向上跃起，狭小的空间无法允许她迈开腿蹬山壁而前行，无奈只得等落地再跑。 不足一秒的落地过程在裴修雨眼中格外漫长。 她意识到进山缝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没时间让她感慨了，背后已刺来数十支箭，上下皆有分布，无法跃起躲闪。不过箭速对裴修雨来说实在太慢，她展不开胳膊，便用寸拳往山壁上狠狠一砸。 碎石扑簌簌地落下，裴修雨惊喜万分，她本想轰出一个容她施展拳脚的地方暂时躲避，却没想到这一拳下去，竟是砸穿山壁，露出另一侧的洞穴！ 天助我也！裴修雨迅速拐入那边的洞穴。 对她而言，射出的箭已造不成任何威胁。 这帮刺客紧追不舍，他们都是御剑飞行的修士，剑身上贴了疾追符，速度不容小觑，不过比起四象之一的白虎裴修雨，还是慢了几分。 眼看差距拉得越来越大，一名刺客心急如焚：“大哥，你快想想办法啊！若是她跑出山洞，到了林子里，我们肯定又要被甩！” “我能有什么办法！”另一名刺客无能狂怒。 不得不说，这队刺客是裴修雨迄今为止所见刺客中最有趣的一队了。 山洞陷入静谧，外边唰唰而下的大雨声也逐渐变得不真切。 前路被一扇高耸宏伟的铁门挡住，一股热气透过铁门扑面而来。 铁门古朴森严，没有任何雕饰。 裴修雨推门，这门却纹丝不动，她略感吃惊，白虎的力气能轻松举起成吨的重物，怎会推不开一扇铁门？ 她咬紧牙关，不断加大力度并往手中注入灵力，身后的刺客越来越近，又一箭刺来之时，为了闪躲，她不得不放弃推这扇门。 刚松开手，铁门便玄妙地缓缓打开了。 裴修雨：“嗯？” 眼前是呈圆形的一方洞窟，洞窟底涌动着不明黑色液体，液体对岸有一个窄窄的洞穴，不知能否通到山那边。 液体中间有个方圆仅三尺的台子，台子上有个被束缚的少年。 少年身上散发出一股熟悉的气息，凭这一点，裴修雨能断定他是四象之一。 青龙破渊的脖子被一条农村栓狼狗用的铁链绑着，像是缠绕了蟒蛇一般，但他皮肤白净、衣裳整洁、头颅高昂、神采飞扬，连目光也炯炯有神，丝毫不像是被困在此地的。 对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好奇和惊讶。 那一箭穿过铁门后，便被一股无名拉力拉下，坠入液体中，连“滋滋”的淬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便灰飞烟灭。 裴修雨倒吸一口凉气，小腿抽搐一下，庆幸自己没有贸然闯入。 身后有两个御剑飞行的刺客未来得及反应，没刹住剑，飞到液体上方时，就被拉力拉下，顷刻间被腐蚀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这液体逼停了裴修雨，剩下的刺客没有在意窟内，开始朝她发动猛烈的攻击，裴修雨漫不经心地躲开这些刺客的慢动作，内心开始思索对策。 实在不行，夺出一条路退出山洞？ 但夺路而出是会伤到人的吧？ 算了，管他呢！总不能把自己耗死在这儿吧？ 裴修雨刚抬起手准备打退眼前的刺客，就听见被束缚在台子上的青龙破渊说：“杂种白虎，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裴修雨的父亲是纯种白虎，因为娶了在天界的母亲而被逐出混沌，所以她自然算是“杂种白虎”。 反正裴修雨也不急，便问道：“什么交易？说来听听。” 破渊答：“我帮你杀了他们，你帮我解开束缚如何？” 裴修雨呵呵一笑，她自己又不是没本事杀了这些刺客。 但表面上，裴修雨还是笑盈盈地问：“我都靠近不了你，怎么解开你的束缚？” “跃过蛊液，往铁链中注入你的灵力，随后用蛮力撕开即可。”破渊也笑嘻嘻的，“我身上的束缚之力微乎其微，只要有天界的血统，都有本事弄开这链子。” 裴修雨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天界的血统？” 破渊轻蔑地勾了勾嘴角，脸上写满了“鄙夷”二字：“你身上有天界特有的恶心的灵力。” “这孩子是真诚实。”裴修雨在内心暗赞，随后发话道：“你这么说，是一点儿都不指望我帮你解开铁链啊？” “对不起我错了。”破渊立刻变怂，低头道歉。 对于这大型反差，裴修雨先愣了一瞬，随后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她躲开一剑：“那你告诉我怎么跃过蛊液。” 有个刺客忍不住了，吐槽到：“你能不能好好打架？” “你们打你们的。”裴修雨侧身闪过一剑，“我们谈我们的。” 攻击总能被她漫不经心、毫不在意地闪过，刺客感到内心备受打击。 “这个简单。”破渊眸光微动，自信满满地说，“我有办法压制住蛊液上方的吸引力，你直接跳过来就好。” 裴修雨看向对岸的洞穴，在内心思索：“能否假意应允他，等他压制蛊液拉力后，自己飞过去呢？” “这怕不行，他能压制蛊液拉力，就说明他还能散发出修为，若是自己还没跑出两步，就被他发出灵力弄死了呢？” “而且这洞穴也不一定能通到山那边。” 还是直接夺路而逃吧。 裴修雨躲过直冲面门的匕首，转而对面前的刺客说：“打人不打脸啊！” 满脸麻子的刺客回道：“把腰牌交出来就不打你脸了！” 裴修雨正欲打人，忽而听见破渊轻咳一声，打断到：“还有问题吗？” “啊？你怎么会觉得我肯放你？”裴修雨觉得好笑，“既然被束缚在此，那必然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万一我把你放出来，你又为祸人间，那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反正她不急，陪这只傻兮兮的青龙唠一会儿没什么问题。 破渊一愣，沉声道：“你父母没跟你讲过青龙破渊吗？” 裴修雨对这个名字的印象不深，诚实地摇头：“没。” 破渊只是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让人难以揣测他的心境。 看他这副样子好像另有隐情，裴修雨在脑海中仔细搜寻记忆，好像的确听父亲提过有关“青龙破渊，为保全混沌惨遭天界联合镇压”的话。 不过她对“混沌”从未有过感情。 况且“没”字已经说出口了，她再改口，岂非显得自己很敷衍？ 裴修雨在内心默默躬身道歉：“对不起，刚才以为有穷凶极恶之徒试图向一个正常人求助，觉得你傻兮兮的。” 既然是好人，那放肯定是必然要放的，不过她突然灵光一闪，何不将计就计，讹他点宝贝再放他？ “你看我这双明亮真诚的眼睛。”破渊眨巴着眼睛，用手指向自己的瞳孔，“我像坏人吗？” 裴修雨在躲闪攻击的同时，表情诚挚地答了个“像”字。 “那换个条件。”破渊托腮思考，眉头微蹙，“好不容易来了个有天界血脉的四象之一，用什么条件作交换呢？” 破渊久思不得其解，裴修雨装作逐渐失去耐心，拎起面前脸上长满麻子的刺客甩到山体上，那刺客捂着嗓子猛烈咳嗽，滚落在地失去了动静。 裴修雨能看出来这家伙只是装死而已，她刚刚出手根本没用力。 她正欲向山洞外奔跑，就听破渊急促地说了声：“等等！” 裴修雨内心为诡计得逞而窃喜。 见同伙被裴修雨单手甩出，其他刺客的动作皆是停了下来，像雕像般矗立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裴修雨本以为破渊会说出什么让人心动的东西，然而破渊却只是贱兮兮地说：“你再给我半柱香的时间，我保证能说出……” 话还没说完，破渊就看见裴修雨摆了摆手：“再见。” 无奈，破渊只好狠下心说：“放了我，出去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位小哥，你看我来帮你如何？”那个“倒地装死”的刺客指着自己，眼睛瞪得比谁都大，脸上的麻子都好像扩大了几分。 “你解不开。”破渊不留情面地拒绝道。 那麻子……啊不，是刺客有些气愤：“话可别说太绝，我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我解不开呢？” 破渊饶有兴趣地勾起嘴角，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露出奸光：“你确定我压制蛊液引力后，你能靠近我？” “你瞧不起谁呢！”麻子自信满满，“爷爷我一只手就能揍扁你！” 裴修雨哈哈笑了两声，打断一人一龙毫无意义的谈话。直白地问：“那你有钱吗？” 破渊从未感到打脸有如此快过，他动了动嘴唇，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赚。” 裴修雨满意地点了点头。 若是他敢食言，自己就去天界或混沌告发他。 若是他出来后直接反手杀了自己呢？ 被封印了数千年，难免他的内心已经扭曲。 裴修雨犹豫了。 看出裴修雨心中担忧，破渊郑重其事地地举起三根手指：“我破渊在此发誓，若是被放后敢做不利于你的事，便叫天打雷劈，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裴修雨补充道：“你说四象不骗四象。” 破渊无奈地重复：“四象不骗四象。” “压制蛊液吸引力。”裴修雨后退了几步，做好跑步的预备动作。 破渊猛然睁开眼，瞳孔闪烁着太阳般耀眼的金色光芒，蛊液上的吸引力似是受到某种震慑，通通往外逃散，有一些甚至涌入山体内。 与此同时，剩下的几个刺客“咚”的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肩上好像压了千斤鼎一般，感觉骨头都快被这强大的威压碾碎了！ 有个修为不怎么高的刺客的一口牙全部粉碎。 麻子又咳出了血，脸上的麻子随着表情而扭曲起来。 别说靠近了，在这种威压下，他根本动弹不得！过上几秒，估计能直接去阎王面前报道了。 “快点！”破渊从牙缝中挤出话来，“老子的力量被压制，撑不了多久！” 麻子顿感震惊：这还是被压制后的力量？ 裴修雨快步前奔，一跃而起，纷飞的衣角在空中划出堪称完美的抛物线。 不过裴修雨算错了落地位置，破渊只感觉身边有什么东西“嗖”地闪过。 是的，闪过了…… 她想不到蛊液上方的吸引力被压制到丝毫没有的程度，为了对抗残留的引力，腿上加的力有点多。 恶寒从心脏开始，顺着筋脉涌满全身。 裴修雨立刻伸手抓住从山体中射出、缠绕在破渊脖子上的“栓狗铁链”。 破渊只感觉脖子一紧，某种力量拽着他往后倒去，便立刻发力定住身形。 伸手之时太过匆忙，裴修雨手中的腰牌和举荐信皆是掉了下去。 她松了口气，幸亏掉下去的不是自己。得亏破渊定力好，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腰牌和举荐信……没了就没了吧，她可以另想办法进入箜元门。 随后，裴修雨扭转腰肢，稳稳当当地落在破渊身边。 她刚将灵力注入链条、还没用力撕扯，这链条便“咔”地一声断了。 想不到狗链这么脆，裴修雨还没反应过来，随后她的后领被破渊一把拎起，甩到了蛊液之外、她准备跃起时落足的地方。 裴修雨合理怀疑破渊是在为被自己甩到山体上的麻子报仇。 她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 破渊的速度极快，裴修雨都没看到他身形的残影，他就轻轻落在了自己面前，眼中的金黄快速褪去，眸中显现出如墨般的曜黑。 他的身材纤细修长，略显单薄，配合上漆黑的瞳孔和一袭深蓝色长袍，更衬得他冷漠淡泊。真不愧是混沌青龙的血脉。 ——虽然一开口就和“冷漠淡泊”这四个字毫无关联了。 破渊整理衣领，遮住脖子上被链条勒出的痕迹，并拍了拍衣角并不存在的尘土。 看着眼前装模作样的青龙，裴修雨使劲憋住笑容，她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招呼道：“快点跟上！” 破渊连连答应，像个小孩一样蹦蹦跳跳的。 不过蹦蹦跳跳的动作使得这个八尺左右的男子看起来傻兮兮的。 剩余的刺客面面相觑，皆是没有移动 跳了两下，破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落汤猫，你叫什么名字啊？” “裴修雨。”她也不介意自己“落汤猫”的称呼，反正出山洞后破渊也会被淋成“落汤虫”。 她答：“修长的修，下雨的雨。” 破渊听着洞外大雨唰唰的声音，暗自思索道：“名字和今天的天气倒还挺搭。” 离洞之际，他突然回头，目光阴寒地望了一眼山洞深处关押自己的地方。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山缝，裴修雨捞起自己的包裹：“事先声明，我可没带伞。” “从你这副落汤猫的样子里看出来了。”破渊在调侃声中，跨出了山洞。 “不妨我们在这里等雨停再出去？”裴修雨提议道。 冰凉的雨水冲刷过身体，破渊的灵魂迎来了久违的洗涤。 破渊迈步朝前走去，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再听见潇潇林叶之声，能再见氤氲雾山之恣。 没办法，反正自己已经被淋湿了，也不介意更湿一点，况且破渊还没给报酬，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裴修雨快步跟了上去，打趣道：“落汤虫，比我好不了多少。” 说罢，她一把拽起破渊朝山下跑去：“快点，山下有村子！” “慢点！”破渊低头怜惜地看向踏在污泥中的靴子，“我鞋脏了！” 见二人跑远，那帮刺客才从山洞中颤颤巍巍、互相搀扶着走出。 曲折劈下的紫雷映得麻子的脸格外阴森。 麻子兴奋地握紧了手中的腰牌：“这可是五千黄金啊！兄弟们这辈子都吃穿不愁了！” “想不到啊，你怎么拿到的？”另一名刺客问。 “腰牌掉落的时候，爷爷我眼疾手快拿回来的呗！”麻子得意扬扬地说，话音未落，他的心脏就被一剑捅穿。 麻子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倒在大雨中，手中紧攥的腰牌陷入烂泥。 雷声轰响，掩盖了兵器相碰的声音。 一只苍白的手趁乱偷走腰牌，遁入茫茫雨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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