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佳节（1 / 1）

中秋佳节未到，七夕先至。

书院里近几日都在准备过节，王兰王蕙一早便领着后院的厨娘们准备巧果、酥糖。这一天女子们不仅要乞巧，求得一双巧手，还要乞求姻缘，得一段美满佳话。结红绳、染蔻甲，喜蛛应巧、对月穿针，不亦乐乎。

这一天，林淼早早就起来了，没想到马文才比她起得还要早。也是，今天书院里闹哄哄的，想睡也睡不着。各处挂着彩绳，山门大殿前已经搭好了戏台，山长年年都会让人来演一出鹊桥仙，学子们则在下面看戏饮茶，吃果子。等到戏完了，山上的女子们便去乞巧，拜七姐。

这一天，学子们也不用上课，虽说这是女儿节，但男子们也要在这一天拜魁星，晒衣晒书，男女双方若是有意，还可以互送礼物。

七月流火，这天气也开始有些热了，晒书这事儿也不用林淼操心，自有马统领着马家的下人来做，她也就是在一旁帮着他们把搬出来的书给摆整齐，顺带着翻几本杂书出来看。

搜神记，马文才的涉猎倒是挺广的。

这书本收藏得很好，连一个折角都没有。

卷一，神农鞭百草。

林淼拿起书翻了起来，墨香浓厚。

虽然是古文，但是故事还是能懂个大概，奇闻异志，看着可比水经注有意思得多。这里面董永的故事和林淼自小看的很不一样。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难免会在千百年来修改增添，最后呈现出各种不一样的版本。

这些故事都很简短，林淼又看得粗略。

阳光透过树叶洒落，马统有眼力见儿，看林淼站着翻书，马上就招呼人搬来椅子放在树荫下，“林公子这边歇息吧，这点小事我们来就好了。”

满院子的书，看着天气实在是好，马统顺带着将书架上的东西也清了出来，扫灰。既然都把东西清空了，顺便做个大扫除岂不是更好。

架子上的匣子被打开，马统看着盒子里的香囊，少爷怎么还留着这个，香囊里的药材要是没晒干，在匣子里放久了可是要长霉的，香囊被挂在了窗台上。

一早就从山下得了玉无暇消息的马文才正打算将玉无暇已经离开枕霞楼的事告诉林淼，便看见人被满院子的书围着坐在树荫底下看书。

“往日没见你这么勤奋，日夜耕读，最近长进不少啊。”

林淼抬头望过去，这人的脸笑得和这阳光一样灿烂，“文才兄这一早是去哪儿了，让我好找。”

马文才绕过这几个书架，望着林淼手上的书，搜神记，她找起东西速度还挺快。“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刚刚马统说要把屋里的东西都整理一下，你不在，好多东西他没动，你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拿出来晒一晒。”

说完林淼又继续看剩下的几章，马文才进了书房，架子上全空了。书案上还有几叠近日的课业和一些手记，没什么遗漏的书册。一个打开的匣子放在原本应该放砚台的地方，马文才朝里看去，眼熟的东西。

他关上匣子，一抬头就看见窗台上的香囊，马文才立马进了内室，床边柜子上的盒子没人动过，他打开一看，自己的东西还规规矩矩放在里面。

手上两个香囊，马文才笑着，很是满意，又把东西规规矩矩的放了回去。

“玉无暇已经赎身了，如今安置在尼山下的镇子里，要去看看吗？”

看着书的人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文才兄做事就是效率！当然要去！”林淼脑子转着，“不如我们现在就去！”

林淼对玉无暇的上心程度，马文才看了都觉得离谱，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玉无暇其实和林淼是有旧的，但是一路查到上虞，她们之间从未有过往来。

“行，现在时间也还早，书院现在也无事可做，一起去吧！”

“走吧！回来差不多也正是看戏的时候。”

下了山，马统在前方引路，这处别院是马家之前买下来给马文才准备的，只是他一直没来过，现在让玉无暇住了进来。

院子不算大，马大人为了让马文才能够专心读书，选了个依山傍水，环境清幽的地方。屋后是一片青葱，院前有流水绕门，三人过了竹桥，进了院子。

马文才不在，这里除了两个护院也没别人了，主家来了。护院立马迎了过来，“少爷。”

听见外院的动静，玉无暇出门查看。马文才摒退下人，给林淼说话腾地方。

“二位公子。”

玉无暇福身，面前这位一直侧脸的公子，眼睛生得好，像极了马太守，想必这就是太守大人的儿子了。他将自己赎了出来，又安置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两人的目的自己都看不清。

“玉姑娘，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林淼见礼，仔细瞧着玉无暇的脸，当真是有点熟悉的。

“习惯，院中一应物品俱全，多谢二位关心了。”

玉无暇说着又低着头，垂眸之时，眼里落满了不安。林淼这时才发现她这左半边脸上的脂粉有些重了，再看她的脖子，还有未散的淤痕。

神色惊慌的玉无暇赶紧抬手遮住自己的脸，解释说：“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

比林淼动作还快的是马文才，捏着玉无暇的衣袖，扯开了手。女子窘迫难堪，顿时红透了脖子根。

“谁打你了？脸上怎么回事？”

听见这话，马文才立刻转了脸过来，难不成是他爹动手了！

“是不是那犯贱的男人来找你了？”林淼说。

玉无暇短暂沉默之后，开口。

“在马公子替我赎身的前一天，他来找我，让我给他银钱，替他在官场上铺路。和二位谈过之后，我早就悔悟，看清了他的为人。然后他就动手了，不过是损失了些银钱，和他断了个干净也好，让二位烦心了。”

“若是下一次，那狗东西再来找你，尽管告诉我，我帮你解决了他！”

林淼愤愤不平，转头又问马文才，“那人是谁，有查出来吗？”

“没有。”

报给老鸨的名字是假的，又是外乡人，要是玉无暇肯说的话，也就不用他来查了。

玉无暇皱眉伤感，“两位已经帮了我这么多了，玉儿真的无以为报。”

“我愿意帮你，你不必挂怀。我家在寻阳还算有些势力，你若是愿意重新开始，我也可以帮你。”

林淼就是这样一个人，对于不在意的人和事，不会分出半分心思，物极必反，便是记忆里的一点不顺畅，上了她的心，她就一定要弄个明白。

“林公子，玉儿有一事不明白。还望公子能够替玉儿解惑。”

“请讲。”

玉无暇知道自己承蒙大恩，本不该多问，但是这样白受人恩惠，她更是过意不去。

“公子为什么要这样帮助我？”

“你就当我侠义心肠，最爱助人为乐。”

先前马文才也问过这问题，不过林淼说的熟悉他也查不出来。今日林淼过来也就是露个面，看看有没有因为自己这没有先前谈拢的行为给玉无暇带来不便，救风尘这事，说来都是件好事，但是还是要考虑对方的想法，不是说将人救出来就万事大吉了。接下来她要怎么给玉无暇铺路，也是要考虑的。

“不管你是打算听我的去寻阳，还是就留在杭州，一切我都会为你打点，你大可放心。”

手上有权力，做事就是方便。

“我……如何才能报答公子？”

“别说这些了，今日天气好，不如我们去游湖吧！这杭州不是有个明圣湖吗？走吧！”

谈论这些事，本就是在人家伤口上扎刀子，玉无暇性子刚强，但眼中的哀愁却没断过，若是将人困在这小院里，又和那筑云阁有什么区别吗？

明圣湖乃杭州的一处美景，此时正值七夕，这岸边的人也多，玉无暇带着斗笠，同林淼、马文才并行在湖边。从她入了枕霞楼，这杭州她还没逛过一次。

马统去了泊船的地方，租了画舫。

作为一个南方人，林淼没有去过杭州，更是没有见过西湖。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七月的明圣湖，池畔的荷花开得正好，画舫行在湖中央，此时正值日中，湖上的游船不算多。

玉无暇取了斗笠坐在画舫之中，林淼站在船头看着夏日荷花，碧水红花，红配绿，只有这时是最好看的。“文才兄，你看，这明圣湖的储水量如何？”

明圣湖是杭州城中最大的湖泊，春夏暴雨之际的水位对杭州城的影响并不大，秋冬之时的降水倒是明显。

“你想将上游的水引到西湖，然后汇入钱塘江，入海。”

杭州的水道多，古新河、曹娥江都可以作为引水的支渠，但首先就要对鄮县、会稽、上虞的这几条水道做一个详细的勘察。光是前期调查，就颇耗费心力，更不用说后期开凿河道。

“如果要做这件事，梁山伯可以帮忙，他秉承父亲遗志，对会稽周边的水域河流做得调查可以作为参考。”，马文才和梁山伯也曾讨论过会稽的水利，梁山伯的调查确实丰富翔实，有很多可用的。

“不是出来游湖的吗，还想这些干什么。”

眼见另一艘画舫从面前经过，里面可是歌舞声不断，画舫里的男人躺靠在船上的软垫上，手拿酒壶，喝得那叫一个畅快，又是美人抚琴唱曲，过得快活无比。三个人的视线相交，画舫上的男人脸上醉醺醺的，但是眼神清明，是专门来买醉的。

直视过来的男人看见马文才不善的眼神，轻蔑笑了一下，转头又灌起酒来。

“江南水土养人，你瞧见刚刚船上那位弹琴的女子了吗，美貌无双，让人心动。”林淼看着路过的画舫，极致奢华，窗花雕阁，红漆华装，那男的看来也是个富家公子。

“需不需要我帮你将人请上船来，让你一睹芳容？”马文才压着声音，这语气可不算好。

“开个玩笑嘛，这船上有位美人已经足够了。”

马文才转头瞄了一眼端坐在舫中的玉无暇，林淼的眼睛还真是毒辣，不过马文才也不好多看，非君子所为。也就林淼胆子大，敢直勾勾盯着那抚琴女。

被拐了一下的林淼看着马文才，怎么玩笑都开不得吗？

画舫行在湖面之上，船身划开水面，晕出道道涟漪。

“前面的画舫停船！”

两人来到船尾，是刚刚那个男的。

两船在湖心相碰，还没等船停稳，那男人便一个跃步，硬是跳到了马文才的船上，引来船身的一阵晃动，站在船头的两人受的影响最大。林淼站在船边，脚不稳，马文才眼疾手快，揽住了林淼的腰，才没让林淼摔着。

手上和心里同样慌张的马文才等人站稳了之后便迅速放开了手，浑身一颤，抿着嘴巴。

“你好大的胆子！”马文才好久都没这么生气过了，拦住男人，眼神凶狠。

这样的举动任谁都会不满，闯入他人的地方，还做出这种伤人的举动。

“良玉！良玉！是我啊！”男人神色激动，就要越过马文才朝里面走。

“站住！”马文才和林淼拦在男人的身前，而船舫中原本端坐的女子听见这个名字，身体止不住的颤抖，确实费劲了力气，没敢转过头来，看着说话的人。

这男人眼睛看着船舫中的女子就没转过，眼神哀怨，藏着无尽的苦楚与思念。“良玉，你看看我，是我啊！我是英齐！”

喝了酒的男人，情绪上来得总是很快，带着哭腔，言语中更多的是哀求。马文才伸出手臂挡住了人，“我不管你们是不是旧识，马上给我滚！”

祝英齐，这就是玉无暇的未婚夫婿。

“你是谁？我和她的事不用你插手！”祝英齐朝着马文才脸上吐出一口酒气，马文才眉头皱得更紧，阴鸷的眼神让林淼仿佛又看到了当日山门前纵马的恣意少年。

“你和她的事？”马文才笑着，“哼！真是好笑，你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如今一个事上虞的祝家庄八公子，一个是枕霞楼从良的花魁玉无暇。若是半年之前，马文才事不会相信自己会为了这样一个女子出头，便是和这人同船他都会觉得不堪，而如今他站在了前面，即便身后这人和他素昧平生。

僵持着的人愣住了。

大婚当天，他的妹妹帮助他的未婚妻逃婚，从此祝家和黄家也不再往来，曹娥江上逃走的人更是再也不见踪影。

对啊，他是良玉的谁呢？

“我……我！”

马文才推开身前的人，难闻的酒臭味，让他整个人都不舒服。他皱着眉，又看向林淼，发现她正盯着隔着帘子看着玉无暇。马文才伸手拍着林淼的肩膀，撩开了帘子，将人推了进去，又将祝英齐推到船头上。

两人僵持着，马文才忍着不将人一脚踹下船，就冲刚刚祝英齐突然跳上船的举动，他就该将人踹到湖里去。

正低声啜泣的黄良玉此刻瑟缩着，突然肩上就被轻拍了一下，林淼在黄良玉的旁边坐了下来.

“既然是故人，那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不想见就不见，我替你赶走他。”

身后的祝英齐还在喊着黄良玉的名字，而这边的人却掩面痛苦无言。是她对不起祝英齐在先，她没有脸面去见他，“让他走吧，我不想见他。”

林淼起身，站到了马文才的身旁，“走吧，她不想见你。如果你是为了她好，那就在自己准备好了之后，她准备好了之后再见吧。”

祝英齐眼中的情谊真挚，但是林淼却不能赌他的心意，这个男人若是知道黄良玉身上发生的事情，还会有如此诚挚的爱意吗？将筹码押在别人身上是很愚蠢的做法。

一身低落愁绪的祝英齐回了画舫，看着黄良玉的背影渐行渐远，良玉既然就在杭州，那还有什么是他准备不好的呢？既然重逢了，那他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

“去查，刚刚的船上都是些什么人，从哪里来的。”

船上的气氛变得沉闷，黄良玉哭着，林淼站在船头吹风，马文才看着黄良玉肚子一人躲着哭泣的画面心里突然涌出一丝难过。这个画面他仿佛在梦中见过千百遍一样，他移开眼睛，让风吹散自己心头的郁闷之气。

船向着岸边驶去，黄良玉又戴上了斗笠，三人下了船。

“如果你想要见他或者想要离开杭州的话，就让人通知我，我帮你安排。”

两人拜别了黄良玉，踏上竹桥，原本只是下山来看一眼人过得怎么样，没想到碰上了祝英齐。按照马文才之前的消息，祝英齐和黄良玉也是青梅竹马，只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想起山门前祝英台对黄良玉说的那一番话，林淼心里也为黄良玉伤感。

逃婚是黄良玉的选择，但是遇人不淑却不是她愿意的，祝英台见了人就责怪她自甘堕落，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

“文才兄，你觉得我这事做得对吗？”

将黄良玉带出青楼，为她筹谋，看着好像是出英雄救美的戏码，但是她这心里却没底，黄良玉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她愿不愿意承自己的这份情呢？

“总是想这么多干什么，优柔寡断，像什么样子。既然祝英齐已经发现黄良玉在杭州了，他接下来必定不会无所作为，要不要将人送去寻阳，你要早做打算，否则事情闹大了，对她可没有什么好处。”

不过按照林淼的性子，这事的选择权恐怕还是在黄良玉的手中。

马文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