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缘一会（1 / 1）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长安的回信终于送到了云华手上。

她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看到上面笔走龙蛇的一句“因缘际会，自有安排，公主莫急”差点咬碎了牙。

正从长街上走来的敖泽隔着三丈远看到她的脸色毫不犹豫地调头。

梁忠摸不着头脑，“公子一大早就叫厨娘做好糕点要送来给云华小姐，怎地到了店门口又不去了？”

当初敖泽说要跟云华结为异姓兄妹可不是口花花，当天就领了云华上门见长辈，云华随口编个身世，说家人都在深山静修，她出来见见世面，梁家老太太和夫人观她面相和善，举止娴雅，年纪虽小却落落大方，皆喜不自胜。

毕竟梁家只梁泽一根独苗，多个闺女，哪怕是干闺女也是好的。

梁夫人拉着她的手，笑容慈爱，“真是个好姑娘，我瞧着竟还有几分像老夫人。”

老夫人笑眯了眼，“比我年轻时好看”。

梁夫人和老夫人俱有些富态，身宽体胖，一身雍容气度，然而三庭五眼都是极好的，看着就令人倍感亲切。

云华弯了弯眉眼，“老夫人定是谦虚了，我看夫人和老夫人年轻时必定是姑苏城有名的美人”。

“哈哈哈哈”，梁夫人开怀大笑。

三人相谈甚欢，梁夫人又留她吃晚饭见过梁老爷，之后选了个吉日，让云华给三位长辈敬茶，如此就算过了明路，梁家奴仆都恭敬称她云华小姐。

“对了，还有糕点，差点忘了”，敖泽一拍脑门，把手上的糕点塞到梁忠怀里，“你去，把糕点送给小姐，若是她问起，就说我今日不得空，明日再来看她”。

“啊？”，梁忠愣愣地。

敖泽挑眉，“啊什么啊，速去速回，我在前面的芸香堂等你”。

梁忠回到店里的时候，云华兀自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单手支着下巴，浑身冒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气，巧娘和小林缩在角落离她远远的。

小林纳闷地问，“掌柜的这是怎么了？”

他们跟云华相识也有五年了，这些年来，不论遇到什么难事，云华面上总是云淡风轻的，沉稳地不似桃李年华的小姑娘，他还是头一回见她这副模样。

巧娘摇头表示不知情，“好像是收到什么人的来信”。

小林大胆猜测，“莫非是仇家？”

巧娘盯着她抿成一条线的红唇说道，“不像，我看掌柜的有几分憋闷，兴许是遇到了一时没辙的棘手事儿。”

小林惊讶，“咱这位掌柜的如此神通广大，还能有没辙的棘手事儿？”

“云华小姐”，梁忠缓慢地靠近云华，轻声道，“这，这是我家公子命厨娘特意做的点心，您尝尝？”

云华接过两包糕点放到紫檀木桌上，抬起清灵的杏眼看向他，“他人呢？”

梁忠勉强笑笑，“公子他今日有事，说是明日再来”。

“哦？”，云华掀了下唇角，“他何时跟你说的？”

“方才……不是不是，是早上出门前说的”，梁忠自觉失言，吓得变了脸色，笑得比哭还难看。

云华意兴阑珊地摆摆手，“知道了，去吧”。

“小的告辞”，梁忠飞快地说完拔腿就跑。

云华发了会儿呆，接着拆开油纸，捏起块粉色桃花形状的糕点放入口中嚼碎，糕点外面一层粉色面粉是甜的，里面的流心却是酸的。

小林厨艺一般，梁家倒是有个厨娘做的点心比较合她口味，但她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本想着在此处呆的时间不会很长，便凑合凑合，谁承想这么一凑合就凑合了足足五年。

若还要呆下去，还是招个厨子吧。

她起身亲自写了个招工启示贴在门口，男女不限，月钱可面谈，最重要的是得会做鱼虾。

贴好了她又坐回去发呆。

龙宫的鱼虾最新鲜，比凡间的好吃的多，然而要论哪里的食物最好吃还得属九重天。

她也曾赴蟠桃宴，宴席上珍馐百味、异果佳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唯一限数的是蟠桃，三千年一熟的蟠桃，人吃了成仙了道，体健身轻，六千年一熟的蟠桃，人吃了举霞飞升，长生不老，九千年一熟的蟠桃，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对神仙来说，便是可口，更可口，极可口的区别。

想到吃的，她不禁又想起好吃的云茜，顽皮的云馨……

忽然一道清冽微苦的气息沁入鼻端，她思绪回笼，只见一个清隽少年立在眼前。

他身着月白色锦袍，衣领袖口用金线绣着祥云纹路，墨黑的长发用一根碧绿的玉簪固定在头顶，凤眼微挑，唇角含笑，犹如玉树临风。

巧娘和小林打扫完二楼正下楼梯，见到他的样貌后停在原地看直了眼珠子，姑苏城里几时来了这么一位美男子？

美男子对着云华躬身行一礼，满目欣喜之色简直要溢出来。

云华略蹙眉，疑惑地打量他两眼，“你要应聘厨子？”

美男子一愣，须臾后坚定回道，“我可以当厨子。”

在楼梯口围观的巧娘下巴差点掉地上，揉揉耳朵问小林，“我没听错吧，他要来应聘厨子？”

长成这样怕是望月楼的东家都想请他留在店里白吃白喝招揽客人。

小林的关注点则不同，他很有危机感地瞪眼，“他应聘厨子做什么，我不就是厨子吗？”

他三步并两步跑到云华旁边，盯着男子道，“掌柜的，为何还要招个厨子？”

云华道，“不碍事，他当他的厨子，你干你的伙计”，她又问男子，“不过你真的会做菜？看清楚招工启示了没有？你若是诓我，我脾气可不好”。

“我绝不骗你”，男子斩钉截铁道。

为了验证男子的话，云华让巧娘带他去后厨任意做两个菜试试手，至少得有一个是河鲜。

一炷香的功夫，鲜香的味道就从后厨飘过来，男子端着两盘菜一双竹筷走来，巧娘拿了两双筷子

眼巴巴地跟在后面，云华拿起竹筷浅尝一口，鱼肉软嫩，鲜爽可口，遂满意地点头，“不错，就你了，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男子笑着道，“鲜鲫银丝脍，把活鲫鱼片成鱼片，鱼片中间卷入精细的葱丝、萝卜丝，再浇上调配好的蘸料即可。”

巧娘和小林跟着夹了一筷鱼肉，直呼“太好吃了，不输望月楼的菜”，说完两人几下子把一条鱼吃的精光，只剩个骨头架子。

这男子貌美近妖，云华却看不出半点妖气来，要么这男子真是个肉体凡胎，要么就是在她面前用什么法宝遮掩了妖气，以致于她没了九窍玲珑心看不出来。

思及此，她又有点怀念起自己的九窍玲珑心，在仙界和龙宫没什么作用，下了凡还是很有用的，譬如此刻，若九窍玲珑心还在身上，她也不用猜这男子到底是何身份，只需一眼就能看穿。

索性仙有仙法，妖有妖道，只要不作孽害人好生修行，凭谁来了都不能仅凭一个妖字就打杀了他，因此，是人是妖都无所谓。

云华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答曰，“张直，张子勇且英的张，大漠孤烟直的直。”

巧娘擦净嘴上油腥，仍是不解，心中防备愈浓，“张公子风度翩翩，又做得一手好菜，何以要来我们这小店当个无名无姓的厨子，莫非我们掌柜的救过你的命吗？”

张直瞟了眼面无表情的云华，面上一热，笑道，“确实如此，云华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是来报恩的。”

闻得此言，云华依然泰然自若，不动如山。

巧娘看看她再看看张直，直白地说道，“可我看掌柜的不曾识得你。”

张直心想她自然不识得我，毕竟他们见面的时候他还不是这个样子，可这话不能拿出来说给巧娘和小林听。

他微微一笑，“云华姑娘心善，随手一助不记得也正常，可我受了云华姑娘的恩德，不能不报答，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我就是结草衔环这一生恐也不能还清云华姑娘的恩情。”

云华左思右想，没在她的记忆里找出这号人物来，于是对他招招手，让他跟自己到后院单独说话。

到了无人处，张直不必她问，主动和盘托出。

“云华姑娘，我是长安城土地庙旁的那颗松树，七年前我正要渡第五次雷劫，可道行不够，险些前功尽弃，幸得姑娘赠我龙鳞甲才成功渡劫。”

他手一抬，手心出现一张青色背甲，上面大部分的龙鳞已被天雷劈的焦黑如碳，余下完好的部分闪闪发亮，没有半点污渍。

他眼眶微红，“可惜这龙鳞甲已经损坏了，我也未能寻到修补的法子。”

经他这么一提醒，云华倒是想起来了。

那日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她到长安城土地庙找土地公问点事，问完闲聊几句，土地公就说起庙旁的松树，感慨道，“草木成仙，何其不易，第五道雷劫最是难渡，过此劫方能化形，不能过的话……”。

云华若有所思，“土地公说的是你庙旁的那棵松树？它身上灵光乍现，的确是要渡劫的样子，只是不知怎么树身上还隐约有一丝龙气？”

土地公抚了抚苍白的长须，“它是大庆开国皇帝亲手栽下，距今已有五百余年了。”

“原来如此”，云华挠挠额角，“也是有缘，我这里正好有件龙鳞甲，是用我成年时褪下的龙鳞制成的，想来能助它渡此一劫，便送给它吧”。

土地公大喜，“龙鳞甲乃天下致坚的法宝，珍贵异常，有了龙鳞甲，那松树定能顺利渡过此劫，云华公主当真舍得？”

云华望向外面深沉的夜色，笑吟吟说道，“不过一件防御法宝，我常居龙宫，未必就能用得上，

今次遇到我便是它的机缘”，希望来日她不幸遭遇祸难之时也能遇到自己的机缘。

没想到昔年粗壮的松树落地成了个劲瘦的美貌男子，还找上门要报恩。

云华哑然失笑，“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