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打鸳鸯（1 / 1）

盘古开天辟地，女娲炼石补天，自上古神沉寂，天地间万物方才蓬勃生长，神灵所生，其物异性，或夭或寿。

然万物终有时，上古神尚且陨落沉寂，何况次等神灵，万万年过去，沧海桑田，天地间迎来一场灭世浩劫，浩劫过后，古神大妖寥寥无几，为了躲过天道，他们各自用道法掩盖行迹，不再露面。

此后地之所载，六合之间，五山四海，照以日月，纪以四时，寿命短暂但数量庞大的人类逐渐占据各处土地，他们在天地之间繁衍生息，代代相传。

区别于凡人，通晓天地妙法的神仙多聚集于九重天之上，建宝屋仙苑，称其天庭。

天庭执掌秩序者为王母玉帝，凡间统治百姓者为皇帝皇后。

凡土上四国之一的大庆国土辽阔，物资富饶，乃凡间最为繁华的国家，除国都长安城外，又有姑苏城、柳城、广安城等人杰地灵的诸多城池。

姑苏城别称“水城”，又被誉为鱼米之都，盛产各种鱼类和稻米，城中有一望月楼，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雕檐映日，画栋飞云。

楼分三层，一楼中间有个偌大的空地，其上摆置五十多张木桌，每桌配四条长凳，最北面有一三尺高台，每日或有说书人在高台上讲各处搜罗来的故事，或有伶人表演歌舞，寻常百姓最爱在一楼饮酒会友。

二楼是雅间，三楼是客房，雅间和客房装潢风雅精致，视野极佳，开窗就是酒楼内景，出门的走廊上又有窗户，一打开就将姑苏城热闹的景象尽收眼底，因此，对应的消费自然就高昂。

身着绫罗绸缎的贵人和粗布麻衣的百姓每每擦肩而过，贵人眼中不见倨傲，百姓脸上也不见自卑，楼里气氛甚是和谐。

今日望月楼高台上坐着的是位身穿褐色布衣的老者，老者眉目温和，满头银发整整齐齐地梳理在脑后，他单手拿着竹片快板，口若悬河，将故事娓娓道来，“却说那日……”。

却说那日状元府前人山人海，看热闹的百姓收不到请帖，便站在门口，脖子伸得直直地朝里看，小娃娃坐在大人肩膀上高兴地拍手，连墙头上都坐了几个半大的顽皮小子笑嘻嘻地勾肩搭背。

家丁正要来驱赶，府里年轻管家摆摆手，吩咐人拿了几块喜糖把小子们打发走，“今日府上大喜事，我不为难你们，吃了喜糖就下去，若是跳下来惹了事儿就叫你们爹娘亲自来赔礼道歉领你们回家。”

鲜艳的红绸挂满整个府邸的廊檐处，连门前两个威严的石狮子都在脖子上缠了喜庆的花球，人来人往，忙忙碌碌。

新酿酒，旋裁衣，正是昏男嫁女时。

俊俏的状元郎，温婉的俏千金，谁不说这是郎才女貌好一对新人。

“……夫妻对拜。”

司仪声音洪亮，在外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新郎新娘自然听得更清楚，两人手上各执红绸一端，不急不缓地转身，再微微躬下身子，堂上两位老人眉开眼笑，显然对今日的婚礼也是乐见其成，非常满意，外面的叫好声更响了。

“礼成，送入洞……”，一个房字还未说出口，司仪忽觉有利风袭面而来，他瞪大眼睛，半息后才反应过来，慌忙捂住被削了一层的发顶滚到一边，手心捏了把被削断的青丝，“啊！我的头发！”

青戌剑随主人意动，从司仪发顶绕过，“噌”地落到小夫妻中间，斩断红绸，再回到主人手中。

这变化发生不过须臾间，屋内屋外瞬间乱了起来，惊叫声不绝于耳，堂上二老也坐不住，急忙起身站到一旁，被几个丫鬟仆人护在身后，“快保护老爷，保护夫人！”

新娘忍不住扯掉红盖头，瞧着这满堂乱象，尖叫一声扑到新郎怀中，只有新郎还算镇定，一手握住新娘颤抖的手，一手安抚地轻拍她后背，皱眉看着门口，有一瞬间想到了什么又觉得绝无可能。

然而来客却不走寻常路，不从正门走入，反从天边飞来，衣袂翩跹，肤白胜雪，美的不似凡世间该有之姝色。

新郎愣愣地看着来客，即便看见了脸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云儿？”

这怎么可能，华云的确是个美人，但和眼前这个女子只有七分像，不会美的惊心动魄不似凡间人物，更不会拿着一柄剑从天上飞过来。

该了解的来之前云华已经了解的足够多，她冷笑一声，并不多说废话，手上一挥，新郎来不及再说什么就血溅当堂。

今日她才明白，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是真的，三年的情谊是假的，施宸的品性是假的，就连她的名字和身份也是假的。

新娘眼见新郎在面前被害，直接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云华杀人以后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若有所感地看向东方。

不多时，原本晴朗的空中忽然乌云密布，自东方飘来几朵厚云，云上三位仙人飘然落地，为首的男仙手拿金鞭，赤面髯须，他肃着脸说道，“云华公主，你可知罪？”

云华不在意地收起了青戌剑，脸上没什么表情，“知不知罪，结果又有什么不一样，至少我现在痛快了”。

男仙点头，“的确如此，今日你无论如何都得与我们仨人回凌霄殿领罚，走吧，云华公主”。

云华踏出一步忽然停了下来，思忖了一会儿，对男仙说道，“因我悔婚一事，东海对西海一直有所怨言，此事错在我，王灵官，还请你帮我个忙，有一物，望你帮我交予东海龙王，算是替西海弥补我的过错”。

她抬起右手，两只手指从胸前划过，一道青光掠过，她紧闭双眼，手指微颤。

三位仙人面面相觑。

这云华公主竟是将自己的心生生挖了出来，听说这位公主体魄不如其他龙族，却生了个九窍玲珑心，能勘破世间所有幻术，一眼看出万物真身，不为外表所迷惑，又能治愈一切天生疾病，偏巧东海二皇子生来眼有疾，若云华公主真的将这颗心送给东海，东海龙王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天下四海，没了西海二公主，还有南海二公主北海二公主，或者西海再换个公主也不是不行，可这九窍玲珑心却是仅此一个，绝无仅有。

“这……”，王灵官有些犹豫，“公主何不再考虑一下，还是先回凌霄殿再说”。

云华摇摇头，“天规条条框框刻在天石之上，无人可更改，我先是与凡人相恋，接连又杀人，就算回去，最好的结果恐怕也是打入凡间入轮回，这颗心已经用不上了，何况没了九窍玲珑心并不会影响我，我乃西海公主，从小享受公主的尊贵，没道理犯个错还要西海众人替我来背锅”。

“啪嗒”，老者手一晃，两块竹板发出清脆的响声，“西海二公主云华棒打鸳鸯，自己也被神将带回天庭问罪”。

有人在台下大声质疑，“风老，你这是何处听来的谬事？你难道不知小施状元现已经入了翰林院，若是他被那云华公主一剑杀了，又如何做得翰林院修撰呢？”

老者高深莫测地笑笑，眼角的皱纹道道清晰，“这又是一桩奇事，施状元命不该绝，三日后死而复生，不过今日我们不讲这个”。

于是又有人迫不及待地在追问，“那后来呢，云华公主如何了？”

“后来？”老者伸手指了指上方，缓缓摇头，“后来如何，又哪里是我等凡人能窥见的”。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在凡间，云华公主的故事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在九重天上，云华不过将将在天牢中关了半日多。

第二日朝会时，玉皇大帝端坐在凌霄宝殿龙椅之上，王母娘娘与他并坐一排，气象威严。

张葛许邱四大天师立于通明殿接待众仙，文武仙卿则是站在通明殿外待宣。

邱弘济真人启奏道：“万岁，通明殿外，有王灵官进表，听天尊宣诏。”

玉皇大帝传旨：“着宣来。”

得了旨意，王灵官才携云华入凌霄殿，沉声道，“禀万岁，西海二公主敖云华先是私毁婚约，再暗通凡人，方才更是打杀一条人命，臣奉命捉拿，现已带到”。

玉帝问云华：“云华公主，你是否有话要辩解？”

云华抬起头，欺霜赛雪的脸上一派镇定从容，“王灵官所言皆是真话，罪仙无可辩驳，愿服罪”。

玉帝沉吟，“既是这样，朕……”，话还未说完，被王母娘娘截了话头。

王母笑着对玉帝说道，“云华公主也算本宫看着长大的，本宫若没记错，她方成年不久，小小年纪怎么如此糊涂，这其中或有隐情也未可知，既事关东海西海，万岁不如宣东海龙王、西海龙王来见，再做定论”。

玉帝打量一番云华的模样，然后点头，“可，那就宣东海龙王、西海龙王”。

在通明殿外焦急等待的西海龙王都快把胡子扯秃了，他拉住东海龙王再三叮嘱，“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若我儿云华不能减轻刑罚，你家敖奕就别想拿到九窍玲珑心”。

原来王灵官自云华那里拿走心后，并没有直接交给东海龙王，而是转交给西海龙王，又把云华公主的本意传达给西海龙王。

西海龙王虽痛惜云华自损仙体，但若说当前还有什么宝物能让东海龙王跟他站在一条线上，也就只有这颗独一无二的九窍玲珑心了。

遂他一面让龙母找王母娘娘求情，一面亲自去找东海龙王，约定事成之后必用万年紫檀木盒装好，再双手奉上。

本来听说他来还吹胡子瞪眼的东海龙王顿时喜笑颜开，一口答应下来，生怕他反悔，“好好好，你放心，到时我就说我们两家先前就已经解除了婚约，只是碍于颜面，不好叫众仙家这么快知晓，云华公主对我们东海没有丝毫不义之举”。

何止是没有丝毫不义之举，简直就是大恩人。

东海二皇子的眼疾可不是随便一双眼睛就能换上的，必须得是金仙的神瞳，可寻常的金仙哪里会自愿送双眼睛给东海二皇子，就是亲爹娘亲兄弟姐妹哪日成了金仙只怕都不会愿意，现有了云华公主的九窍玲珑心能治愈眼疾，可不是瞌睡送枕头吗？

通明殿上邱真人道，“东海龙王，西海龙王，万岁宣召”。

两位龙王连忙道，“诶诶，来了来了”。

行至凌霄殿上，就听玉帝说道，“二位仙卿，方才王灵官和娘娘所言都听清了？”

东海龙王先说，“启禀万岁，臣都听清了，此事确有些隐情。说来惭愧，臣子与云华公主的婚约乃是臣和西海龙王一时兴起定下，然臣子和云华公主彼此间并无情谊，故臣与西海龙王早已为二人解除婚约，只是此事不甚光彩，臣与西海龙王无颜宣扬，这才造成了误会”。

听了这话，云华瞅了东海老龙王一眼，再瞅瞅她父王，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垂头恭默守静，不想辜负她父王的心意。

西海龙王接着道，“臣女天真单纯，年少慕艾，那凡子诓骗臣女与他相恋，臣才将臣女带回家一个月，他便与她人成亲，臣女一时恼怒，冲昏了头脑，酿下大错，臣妻得知那凡子阳寿未尽，便用千年如意珠救回他性命，且已助他还魂，只求万岁和娘娘看在臣女尚且年幼的份上，饶她一命”。

闻言，王母娘娘悲悯地看向云华。

“如今你当明白，天规禁止仙凡相恋，原就是为了你们好”，她转头对玉帝说道，“本宫有一颗九叶灵芝草种子，需以大妖、恶鬼、人皇、金仙的情泪浇灌之，才能使其长成，欲令云华公主只身去凡间为本宫搜集这四泪，养一株九叶灵芝草戴罪立功，若成则免受轮回之苦，重回仙位，若办不成，则罪加一等，万岁意下如何？”

凌霄殿内一片静默，众仙紧张地等待玉帝的决定。

片刻后，玉帝终是说道，“云华公主是女仙，娘娘自有权决定该如何处置”。

西海龙王长舒一口气，这欠揍的闺女总算是保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