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子这些天来，在季明诗家里住得一直非常忐忑。 因为他始终回忆不起自己的身份，眼下又摔坏了一条腿，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虽然季家生活贫寒了些，却对他十分厚道，不仅请郎中给他看病，还每天从本就不多的余粮中分一口给他吃的，也没有直接将他赶出去。 林公子骨子里是个很识时务的人，知道目前这种境况，自己一个人到外面不定会遇到什么，反而待在季明诗家中，是他最好的选择。 可他也明白季家的难处，知道对方不一定能长时间养得起自己，所以也做好了离开的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季明诗会这么说。 林公子问出那句话后，不待季明诗回答，先连忙答应道：“当然可以，只要你愿意继续收留我，叫我林公子、山公子还是什么石头公子的，我都无所谓。” 季明诗听了不由笑出来，觉得这位公子十分有趣，但随后，她又升起一丝愧疚。 她从怀里掏出那枚从山上捡来的玉佩，递给林公子说：“这是我当时在山里你滑落的地方捡的，应该是你的物件，可今早带你去衙门时，我并没有把它交给你……因为我家里实在贫困，这一枚玉坠换来的铜钱，够我家里吃上好几个月的时间。” 林公子接过那枚玉佩，拿到手里翻看了一会儿，似乎有点印象。 但他又很快又将玉佩交还给了季明诗：“你还是拿它去换点钱吧，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再说，你既然答应要收留我，我也不好在这儿白吃白住，况且你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季明诗眼睛睁大：“真的？” 方才她纠结了好一段时间，想着林公子若是在家里住下，自己揣着人家的东西，即便去换钱，心里也很不踏实，还是交给林公子自己处置的好……却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爽快将玉佩给了她。 林公子说：“一枚玉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还是有东西吃更实在些。” 民以食为天——这是这几天来，林公子在季家理解到的深刻道理。 季明诗忍不住提醒道：“可万一这枚玉佩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 林公子：“什么意义也比不上我现在能吃饱，反正物件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就算真有什么特殊意义，将来再想个法子赎回来也就是了。” 如此一说，季明诗便彻底放下来心来，将玉佩重又收回去，想着等什么时候闲了，去镇上找家当铺，问问能换几两银子。 接着，她又对林公子说：“除了这些，还有一件事。” 林公子忙正襟危坐道：“你说。” 季明诗深吸口气，组织了一番措辞道：“说实话，我之所以希望你暂时留下来，是因为，接下来我想做一些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 今天傍晚当得知林公子居然会作画时，季明诗心里便萌生出了要将他拉入自己创业阵营的想法。 在季明诗目前的计划中，颜料制作因为有系统帮忙，对她而言没有任何问题，将来最难的，估计会是如何在市场上打开销路。 她手里没有本钱，经不起前期漫长的推广；而颜料又需在纸上画出来，才能彰显它真正的质量和美感。 好酒也怕巷子深，凭季明诗前世那点只会画火柴人的画功，多半很难让人信服她的颜料能作出好画来…… 但有了会画画的林公子就不一样——季明诗傍晚旁观了他顺手给那个小孩儿画的花草乌龟，认为他即便不是一个作画高手，也必定学过很长时间的丹青。 况且林公子展现出来的形象和气质：温文尔雅、文质彬彬、能诗作画……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就是非常适合做品牌推广代言人。 所以季明诗极力说服了父亲，留林公子在家多待一段时间。 季明诗将自己打算制作颜料贩卖，并希望林公子帮忙作画、用以宣传推广的想法一说，林公子先是觉得诧异，凝眉思索了片刻后，仿佛有些难以置信道：“你要制作……颜料？” 季明诗点头：“是的。” 林公子有些匪夷地看着她：“可是这个……似乎很少有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他虽然对自身过往的记忆有些模糊，但对日常生活还是保留着一些认知的，否则便真成一个脑袋里空空如也的傻子了。 在林公子有限的认知中，颜料是一种对平民来说比较贵重的东西，一方面它的制作原料难寻，其次制作工艺又极为复杂，一向处于有价无市的地位。 若是人人都懂得如何制作，颜料也不会卖那么贵了。 但季明诗并没有跟他详细解释，只问道：“若我真把颜料做了出来，你能否帮忙试画，并跟我一起去镇上售卖？” 林公子心想，这有什么难的。 如今他待在季家，最怕的就是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成为这家人的负担。 于是道：“只要你能做出来，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跟你一起。” * 接下来的几天，季明诗除了日常农作之外，便专心投入到了自己的颜料制作工作中。 先前她已跟着系统的“原材料导航”功能，在山上找到了雌黄、雄黄、朱砂、艾草、板蓝根——这几种矿石和植物分别可以淬炼出国画颜料中最常用到的黄、朱、青、绿等色，而根据工序的不同，四种颜色又能分别呈现出不同的深浅，进而分化出更多的色彩。 矿石颜料如雌黄、雄黄、朱砂等，都需要先打碎碾磨，不同的矿石由于其质地、成分不同，处理工序上也有所差异，比如相对于雄黄来说，雌黄不易溶于水，在水飞研磨的过程中，可以加入白酒进行调和；而朱砂里面含贡，加热进行颜色分层时，需要格外注意控制温度，否则便会引发毒性…… 而相对于矿石颜料，植物颜料的制作工序会稍显简单一些，将植物叶子洗净后，放凉滤出清液，而后用明矾调色，加石灰水搅拌均匀后静置沉淀，过程中添加不同比例的石灰水还能控制产生深浅不同的颜色；最终将泥状的颜料抽滤脱水，再切块阴干，细细碾磨后便是所需的颜料。 所谓知易行难，季明诗从系统中认认真真记熟了每个教程的步骤，可真到动起手来，还是困难重重。 首先是制作过程中所需要的各种器具：滤布、碾钵、用来给颜料加热分层的竹筒、石灰水、筛子、抽滤脱水装置……很多都是她家里没有的。 这个时代也没有淘宝，想要获得这些物品，要么去村子里各户人家借，要么只能自己想办法。 滤布、撵钵这些倒还好说，家里有类似的器具可以代替，竹筒的话……季明诗干脆直接上山砍了一节下来，并依照视频中的样式稍微打磨修刻了一下。 抽滤脱水器也是她用竹子自己制作的，虽然粗陋了些，但好在能用。 筛子便用细密的纱布绷在竹芯绕成的竹环上代替。 至于石灰，季明诗早打听到了邻村有一家烧窑的，会连带产些石灰，价格很便宜，花些钱买来就是了……只是家里拮据，花钱的事要征得她父母同意。 季家父母并不知道自家女儿究竟要搞些什么，季明诗也很难跟他们解释，好在眼下不是农忙，家里也没其他要做的活计，听说季明诗想做些东西拿出去卖后，季父季母商量了半晌，终于还是舍出几文钱凭她去折腾。 季父道：“家里也不指望你真的能做成什么买卖，只要别跟着走些歪门邪道，爹娘就放心了。” 士农工商，商在这个朝代属于最末流，在做了一辈子本分农民的季父季母眼中，行商并不是什么好营生。 可在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季明诗看来，这世上的工作本没有什么好坏之分，只要能赚钱、能养活自己，工作还分什么三六九等？ 但她自然也不会跟父母去说这些，在种种努力下，没过几天，制作颜料所需的各种器具便都准备齐全了。 接下来便是制作。 颜料制作是个精细活，也需要花一些力气，比如将矿石敲碎后反复打磨……这些季明诗就交给了林公子。 林公子腿脚不方便，手上倒还有些力气，他原本对季明诗制作颜料一事颇为怀疑，认为一个山沟沟里的农家小姑娘，这辈子可能都没有离开过这座大山，怎么会知道如此复杂精密的颜料制作方法？ 可当看着季明诗一道道工序有条不紊地进行，逐渐将颜料制作出来时，林公子惊呆了。 随着碾碎后的矿石在一遍遍水飞分层和愈发细致的碾磨中，呈现出越来越鲜明的色泽，林工子忍不住惊叹道：“没想到，你还真的给做出来了！？” 季明诗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那当然，我还能诳你不成？” 林公子：“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么复杂的工序的？” 季明诗微微一笑：“秘密。” 说完，她将抽滤脱水后分离出来的颜料泥饼用小刀分割开，盛在瓷盘里，将盘子交给林公子，道：“找个阴凉通风的地方，等晾干后重新碾磨成粉，便可以调水试……” “试色”的“色”字还未出口，季明诗忽然想到了什么，皱起眉，一拍脑门儿道：“哎，我忘了，试色还需要用纸来着！” 由于前世生活在物质资源格外充足的现代，季明诗从来没想过自己如今在这个荒僻的村庄，若需要一张用来作画的纸，该从哪里获得。 纸在这个朝代是珍惜用品，普通平民家里能用得上制作粗劣、颜色发黄的草纸，都已经算是富足，何况用来作画的宣纸。 季明诗家里更是连草纸都没有。 可宣纸价格高昂，季明诗自打穿越过来后，在这村子里几乎连见都没见过。 林公子听了她这话却道：“那有什么难的，村里没有，就去镇子上买呗，那块儿玉佩不是还没当吗？若能多当几两银子，也不妨买些米面回来——最近家里的粥是越来越稀了……” 呃……有点道理。 这些日子来季明诗一头扎进颜料制作中，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知道自己家里的余粮已经见了底——林公子显然比她更关注这些。 回过神来，季明诗立刻对林公子道：“行，咱们明天就去镇上，买些东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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