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果然变了（1 / 1）

空气闷热，天空犹如被人拉上幕布般陡然漆黑，闪电如利刃般划破黑暗，紧接着震耳的轰鸣声伴着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向地面。

地面漆黑一片，间歇的白刃映照下才发觉这里寸草未生。雨急切地落到地上汇集成小股溪流，顺着沟壑流向低洼处。数不清的水流都涌入了圆形的大坑内，天空骤亮的瞬间，坑里堆叠的狰狞白骨被狂风吹过发出阵阵呜咽，腥臭味被急骤的雨冲淡，空气中居然散发着泥土的清新气味。

一道闪电劈到石坑，轰然炸出一个空洞。

原本应该死去多时的少年蓦地睁开双眼，雷电击中了他的后背，衣服在雷劈中的时候引燃，紧接着又被雨水打灭。后背那道狰狞的狭长伤口周围蔓延着雷劈纹，一直从伤口处蔓延到临近的右手指尖。

四年后。

“雷，若我们活着回来，我请你吃酒。”

被喊雷的少年用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揉乱了说话人的头发，对方却没有丝毫不悦，用依赖的目光望着雷：“我们不会出事的，对吧？”

少年嗓音沙哑：“不会。”

钱康望着自己的右手出神，老天既然给了她第二条命，她就不会轻易还回去。

四年前钱康从尸坑中爬出，浑浑噩噩流浪了一段时间后，因为身上的雷劈纹被暗影组织盯上，被迫成了其中一员。

暗影组织有五个掌柜，分别代号金、木、水、火、土。金负责收集官员、地绅情报，给其他部门下达指令。木的人手分派在各地，可以伪装成任何人收集情报，负责金下达命令后的核对和事后检验。水则是收敛财务，威逼利诱没有靠山的富绅为暗影所用。火主管暗杀。土负责灭门。

暗影里有各种途径被寻来的孩子，小的四五岁，大的十五六，每日都鞭打着进行高强度训练，训练两年后，将及格的孩子分派到二掌柜木和三掌柜水的手下继续训练，再两年后，根据他们每个人的能力再重新分派到各个掌柜手下。

钱康身手敏捷，奔跑攀爬都很擅长，她被分配到了二掌柜木的手下。如今是她加进来的第一个任务。

跟她搭档的是一个代号133的少年，133跟她同时进入暗影，四年时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一直在一起。133最擅长隐匿行踪和逃跑。

钱康和133手脚被缚，脑袋罩上麻袋被分别装在两个箱子里，暗影警戒心很高，除了高层人员，其余人都不知道暗影的根据地到底在哪里。进出都需要专门的人用特定的方法接送，像他们这样没名没姓的杂皮，跟货物一样的待遇。手被绑在背后，沿途颠簸，头好几次磕在箱子上几乎要磕晕过去，钱康是见过有人用小轿接送的，怪只怪他们命贱。

钱康被人从箱子里拎出来摔到地上，她能感觉到有人在解麻袋绑口处的麻绳。跟着她听到一声东西掷地的沉闷响声，她推测应该是133。稀索声从那边响起，应该也在解麻袋。

钱康维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没敢动，麻袋虽然被解开，但是并没有从她头上取下来，她担心自己乱动会触犯什么忌讳，同时也在等待有人给她解开手脚上的绳子。

那边的稀嗦声也停下了，围绕在两人身边的脚步声远去。钱康在心里默默数着数，一直数到五百还没人回来，她才在地上蠕动着将麻袋蹭下来。

她第一时间去找133，她从地上翻坐起来，曲着腿挪到另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身边，双脚夹住麻袋猛地一弹腿，麻袋就从那人头上抽离了。

果然是133，只见他双眼紧闭，脸色煞白，如果不是胸口还能看见起伏，钱康都要以为他西去了。

“喂！”钱康拿脚踹他，直到将他踢翻也没醒来。钱康叹口气，认命地将脚收回，膝盖朝外大剌剌劈着腿，弯下头用牙撕咬绑在脚踝处的麻绳。

脚上的绳子被咬断时，钱康觉得自己牙都要掉了，两侧嘴角磨得生疼。她试着将两臂从屁股底下探出，未果。又试着将双手移到侧面，自己弯头去够，还是未果。她叹口气，不得不放弃。

钱康干脆躺下枕在133身上，安心等他醒来。

钱康从破烂的屋顶望出去，盯着天上的繁星发呆。她想起金忠跟她说过星星多了月亮不亮，月亮明亮则星星稀薄。她收回眼望向四周，黑漆漆一片，一米以外什么也看不清，金忠说的果然是对的。

待她再醒来时，天已经破晓。冷色的阳光洒在她眼前，她伸手去触碰。猛然坐起四下寻找133。

133从门外进来，手里攒着两把野草，见钱康正望着他，咧嘴一笑道：“雷，你醒了，来吃点东西。”说着就将手中的野草递过来。

钱康饥肠辘辘，也不挑拣，从133手中接过来就吃。野草上凝聚着露水，钱康贪婪地吸吮着。

133从她身上拿起衣服一把甩回身上，蹲在钱康面前给她捋开额前的头发：“我找到一处溪流，可惜没看到鱼。”

钱康眼睛发亮：“有水源就一定有动物，咱们去逮几只倒霉蛋来吃。”

133拉着她站起来，引着她往水源走去：“他们倒是把咱们放在一处好地方。”

钱康问道：“你接到的任务是什么？”

133说道：“只说让入京，你呢？”

钱康回道：“跟你一样。”

133啐了一口道：“一文钱也没给咱们留下，他大爷的，不会是想咱们一路讨着去吧？”说完133四下望望，靠近钱康小声说道“喂，咱俩跑吧，离开这个鬼日的组织。这群人杀人不眨眼，迟早遭报应，别牵连了咱们。”

钱康低声回道：“等会儿下山先打听打听这儿是哪儿，路上确定没人跟踪你就走吧。”

133讶然：“你不走？”

钱康小声嗯了声。她没法告诉133她得留下查他们家的案子，她爹入狱她娘惨死，就连她也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么大的仇她得报，她不能等以后下去见了她爹娘还是糊涂鬼，连是被谁害的都不知道。

她疑心暗影也参与其中，无论怎样，她都不能在现在离开暗影。

“我也不走了。”133嘿嘿笑道“我是孤儿你是乞儿，咱俩搭个伴组个家，以后再捡一个小的。你当娘，我当爹，咱们老了互相照顾。”

钱康猛地抬头，警惕地瞪向133。

“怎么了？”133挠挠头，复又看着钱康脸色小声说道“那我当娘，你当爹行吧？哎呀别那么较真嘛，听过契兄弟吗？搭伙过日子嘛……咱们这种过刀口舔血过活的人，娶谁不是害了人家？家人就图个互相照应，这世上我就信你，你也只有我这一个朋友，咱俩正正好。”

见钱康脸色好转，133以为是自己说动她了，继续觍着脸劝导：“也不是让你现在就答应，考虑考虑，你好好考虑考虑。”

钱康和133两人走到小溪边痛痛快快喝饱水，洗了个脸，钱康爬到一棵大树上眺望地形。等她扭过身，望远处时突然顿住了，她不会认错的，那高耸的观音庙她陪着她娘去过无数次。这里，是并州。

133此时也爬上来顺着钱康的目光望去：“并州观音庙？”

133冲钱康挑眉道：“我跟你说，这并州我可熟。前几年出了件大事，听说过钱劲松吗？那是并州有名的富商，他在牢里染了牢瘟死了，衙役去他家送信儿，结果你猜怎么着？一夜之间钱家七十几口连主子带仆人全死了。灭门呢！啧啧啧，惨！”

钱康身子僵住，脸色煞白。

133空出一只手安慰地拍拍她后背：“吓着了？”

钱康不置可否，哑着嗓子问道：“谁杀的？”

“那说法可多了，有的说是同行结怨□□，有的说是得罪了权贵，还有的说是钱劲松发现他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一怒之下亲手策划了这场灭门案，自己先买通衙门躲到牢里脱罪，没想到自己染了劳疫先死了。”见钱康听得认真，133继续说道：“我觉得就是得罪了将军府，不然谁敢灭他们家门？挨着镇国将军的老宅呢，谁有这个胆子动手？别说万一杀错了人家，就是现在这样，灭了钱家满门，那将军老宅风水也不好了，那一块儿成了有名的凶煞地，哪个贵族不在意这个？”

他说得太有道理了，钱康不由得跟着怀疑。

“钱家灭门没多久，镇国将军就反了，都率兵打到皇帝老儿寝宫了。新皇还没满月就上朝了，这天下明面上还是皇家的，谁不知道实际上是他金家说了算？”133感慨道“这伙权贵没一个是好东西。”

“镇国将军反了？”钱康愕然。

“可不是嘛，闹的可大了。打着清君侧的名号把皇帝给清了。”

钱康确实不清楚，钱家灭门后她不知在尸坑躺了多久才被雷劈醒，醒来后她也不敢回去，一直往山林深处逃。后来不知到了哪里，整个人脏兮兮，衣服也破破烂烂，三五不时有人见她可怜给她些剩饭过活。她没有头绪，漫无目的地一路乞讨游荡，直到因为雷劈纹吸引了暗影的注意，将她直接绑回了暗影老巢。

今天是她这四年来第一次出来。

天果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