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簿（一）（1 / 1）

灵鉴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看向竹牧。

“你怎知我要去冥府？”

“命簿上无法查到赵观娘，想要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何事，只能去冥府查生死簿。”

灵鉴难免又想起方才在殿外见到的月宫众仙，虽说只是短短一面，但管中窥豹，不难看出仙官们的懒散之气。

但竹牧这掌书灵官却有些不一样，他眼明心亮，小心谨慎和莽撞大胆同时在他身上出现，倒显得十分特别。

想到此处，灵鉴又改了主意，“你与我同去冥府，你心细，也许会有其他发现。”

竹牧抬手行礼，“谢元君成全。”

青耕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怎么就扯到了成全，但也知道了他们此去冥府是为了查生死簿，一时摩拳擦掌，“走走走，让我也得机会效仿一回大圣，去那阎君殿里闹上一闹！”

这话说得没轻没重，灵鉴眸光一凝，扔给她一块月宫令牌。

青耕接过令牌，察觉到灵鉴似有不悦，立刻抿上了嘴。

三人御风而行，穿过重重云雾。

浩渺云海之下，是山川溪流，风雨人间。

青耕遥望云下，不知怎么就想起昔日天界讲经论道时天尊曾说过的话：万物皆源于道，道法自然，所以众生平等，并无区别……

彼时青耕就不太明白，万物生灵是不分贵贱，但明明各自有别，即便是天道，对生灵也是各有偏爱，不然为何为何凡人为人要受七情六欲苦，神仙却能高高在上，逍遥自在。

此刻她更觉得是如此，人间四海升平，凡人于其间安居乐业，但太平岁月里也不是人人顺遂，依旧有说不完的生死情仇，爱恨纠葛。

但她一贯没个定性，转眼把这些抛在脑后，思绪随着变幻莫测的云海飘至远山——不知那山中有无丹雘，若是有寻来送给织女，换匹布料给元君做身新法衣，省的她都当月宫正神了，还穿着旧时法衣……

有灵鉴施法御风，不多时就到了冥府入口。

酆都山门并没有天门巍峨壮阔，但飞檐层峦叠嶂，如飞鸟展翅般高高挑起，仰头看去角度诡谲色彩浓重，显得鬼气森森。

灵鉴还未踏过山门先施法换了身装束。她此刻身着大袖裙襦，领缘是瑞兽织锦，半袖上嵌着宝珠花边，蔽膝之下燕尾衣角层层交叠，连带头上也换了高髻和玉珠宝冠。

青耕很是惊奇，“元君怎么突然换了常服？”

灵鉴只是想到旧事，“怕被误以为我是来押送邪灵的。”

竹牧不解：“元君竟还要亲自押送战犯来冥府吗？”

灵鉴闻言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出生便是三军元帅吗？”

她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先前的凌厉威风配着这身装束弱化了几分，此时多了几分月染霜华的气度。

说话间几人踏上石阶，穿过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终于进入冥府地界。

一进来，就看见眼前一条笔直的大道，大道尽头是一片浓重的雾障，这便是黄泉路了，路上百鬼游荡，不时还可见冥差押送厉鬼。

三人并未收敛周身清气，一路上鬼魂见状纷纷靠近，有几个大胆的，居然伸手摸了过来。

眼见一只干瘦的手臂就要碰到灵鉴后背，青耕施法御剑，剑气在四周荡开，逼得鬼魂纷纷逃开，再不敢靠近。

竹牧看了一眼，她用剑极巧，并未伤到那些小鬼，只是威慑。

青耕持月宫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阎君殿前。

还不等三人进殿，一个浑厚的声音便自殿内传出，未见其人，便闻其声，

“不知灵鉴元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元君恕罪！”

阎君崇汜头戴梁冠，身着大袖长裾翘头履，他满脸络腮胡，眉飞入鬓，双眼不怒而瞪。

“阎君客气了！”灵鉴与他相互见礼，而后被迎进殿内看座。

进了殿才知道这位阎君看着面相凶煞，却是个热忱性子。

他拉家常一般，一会问起道君的贵体，一会说起灵鉴的调令，天池里的鱼、西王母的树就没有他不关心的。青耕眼见他越说越没谱，居然还问起了天庭几桩没影的传闻。

但灵鉴夷然自若，对他有问必答。

青耕看着自家元君和阎君寒暄，心想元君到底是不一样了，往日她哪有耐着性子和人扯闲篇的时候，这么会寒暄的功夫她都能杀到对方大本营了……

她正这么想着，只听灵鉴突然话锋一转：“……看来阎君对天庭之事了如指掌，那不知阎君可否听说，我月宫近来混入了一个凡人残魂？”

“什么，竟有此事！”崇汜目瞪口呆，胡子似乎都抖了一抖，震惊的神情不似作假，“什么凡人竟有如此神通？”

“恰好有些机缘罢了。”

崇汜这才恍然大悟，“我说元君怎会突然大驾光临，原是为此事来的。您传公文下来，我们自会派冥差去处理，何必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灵鉴摇了摇头，做出无奈模样，“我原本也不想跑这一趟，只是那凡人自称身上有些宿缘，又牵扯到我月宫仙官，所以我来是想让阎君帮我查查生死簿，看着凡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崇汜捋了捋自己的络腮胡，仿佛无意识重复：“生死簿啊……”

灵鉴眉毛一挑，“难道阎君有所不便？”

她似乎只是不经意的抬眸，眼神中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崇汜隐隐冒汗，这位灵鉴元君不愧是常年和邪灵打交道的战神，气场果然非同一般。

他脸上堆着勉强的笑意，“哪里的话，怎么会不方便，元君稍等片刻……”

他严肃的面容配上一脸假笑十分滑稽，引得青耕低头勾起嘴角。

竹牧不解，好奇地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崇汜喊来功曹，问道：“你去找牟判官，让他带上生死簿来一趟大殿。”

那功曹闻言急匆匆跑了出去。

不多时，那位牟判官便带着生死簿来了。

牟判官面容憨厚，一进殿便忙着告罪，“见过阎君，见过灵鉴元君。小的刚从孽镜台回来，耽误了时辰，还望两位上官恕罪。”

崇汜摆摆手，“无妨无妨，灵鉴元君要查个人，你帮着在生死簿中找找。”

牟判官拱手，而后看向灵鉴。

灵鉴向后示意，竹牧便前去与牟判官细说了赵观娘的生辰姓名。

牟判官打开生死簿，翻过几页突然抬头，欲言又止。

崇汜见他这支支吾吾的模样，怒斥道：“有什么话直接说！”

“下官忙糊涂了，这凡人根本就不在生死簿里……”

崇汜一拍桌子，“呀，我怎么也忘了这事了！”

这两人一唱一和，不知道藏了什么心思。

虚与委蛇够久，灵鉴到此刻终于冷了脸，“阎君是在说笑吗？”

到底还是怕灵鉴动怒，崇汜连忙解释道：“元君莫急，莫急！您先听我解释，这都是因为万神入轮回的缘故。”

青耕下意识瞥了灵鉴一眼，竹牧也久违地想起自己在飞仙台听训的时光。

如今的神仙飞升，都要在飞仙台听训，其中有一门课便是听宗正星君讲天界过往。

他讲的不光是创世神的事迹，还有近三百年前的救世之战。

彼时邪灵作乱天地混沌，天界、凡界、冥界都被卷入战火，山河不复生灵涂炭。天界为拯救万物生灵发起救世之战，派出无数精兵强将，可始终难以将邪灵彻底剿灭。

几次惨烈的大战后，天界终于找到救世法门——封闭二十八天之上的上界，集先天神圣及上界灵源摆太极大阵，重启天地，彻底断绝邪灵来路。

上界封闭引起了邪灵不顾一切的疯狂攻势，灵鉴当时奉命在界外护法，她带兵阻挡了邪灵几十次冲锋，双方都是背水一战，打得惨烈而悲壮。

邪灵走投无路之下，竟自碎躯体以让灵魄附身在神魂受伤的天兵身上，而后趁天兵对同僚毫无防备之时大肆杀戮。清醒的天兵难以将兵器指向同僚，局势转而不利，后来是灵鉴力挽狂澜辨清邪灵，天兵天将们这才守住了上界入口。

上界最终顺利封闭，太极大阵开启，邪灵势力大减，无力再掀巨浪。

之后便是天地重启，道君持三清敕令，携诸神于二十八重天的废墟之上再建小天庭，代三清行化宇宙……

彼时所有人都以为天地重启后，假以时日万物终能重归于道。

但谁也没料到重启后的天地灵气稀薄，天道秩序失调，地龙频动，雨雪反常，残存的生灵根本没有休养生息的可能。

道君带着天界诸神尝试各种方法未果后，一时仿佛走到绝路，万物生灵岌岌可危……

就在此时，上界突然降下法旨——着万神入轮回以归还天地灵气，反哺生灵。

神仙本源于天道，得灵气滋养成神。万物此消彼长，天地灵气稀薄，唯有万神入轮回，方可脱困。

法旨传开，天界一呼百应，神仙名册经过几番斟酌终于定了下来。

再之后的事情如顺水行舟，万神入轮回后天地灵气重新充盈，天道步入正轨。经过休养生息，天地终于逐渐恢复往日气象，万物生灵蓬勃生长……

崇汜见自己提到万神入轮回后灵鉴面色稍缓，连忙接着解释。

“万神入轮回后，天地间有许多神仙仍记挂他们，因而三不五时来冥府借阅生死簿查看他们入轮回后的消息，都是天界同僚看就看了，只是借阅的人多了，难免耽误了冥府亡灵转世投胎，有几位神仙还为着谁先看谁后看起了点冲突，恰被我们冥王撞见了，冥王发了好大的脾气，于是封印了那本生死簿，若无他首肯，任何人不得打开。”

灵鉴听他说完，脸上表情越发凝重。

“这么说这生死簿两百多年前就封印了？”

“是。”崇汜忙不迭地点头。

“崇汜！”灵鉴慢悠悠地喊出阎君本名，“这天界百年和人间百年是一回事吗，你变着法地诓我是吗？”

她话未说完，一挥手便甩出袖中法器，涤妄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