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几天肖莎联系他时他还有些惊喜,以为是肖莎想查夏邻学的岗。 没成想人家根本没提这茬儿,更奇怪的是她嘴里叫出的名字是胡庆安。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要的不是夏邻学的行程,她要的是夏邻学查到的,有关胡庆安的资料。 胡庆安挺了不起,死了还有人惦记。 不过也说不准,说不准人家是同仇敌忾,盯着胡庆安那点儿剩余价值呢,死人其实比活人更有威慑。 * 她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家。 近来肖莎这种感触尤为强烈。 她总觉着自己有一天会抛弃它,这地方曾经给过自己温馨,曾经做过她的避风港。 可如今她望着壁纸背后时光留下的干涸皲裂的划痕,顿感无所适从。 夏邻学还在睡觉,许是她的沙发太小,他睡起来也不比在车里舒服多少,身体蜷缩着脑袋枕着自己的右臂。 她放任自流,去到书房为自己扯开一把椅子,静静地看还带着寒气的资料。 看到最后一页,她才听到若有似无的呼吸,夹杂着乖戾的风声,渐渐穿透书扉缝隙,如同呼唤她抬头。 半阖的门外倚着他长身挺秀的身影。 他果然是装睡,肖莎抬起头冲他举起自己的照片:“照的挺好看。” 偷拍能把她照的冷艳姝丽,胜过她无数张忸怩的自拍。 夏邻学走过来时面露疲惫,仿佛还想睡懒觉。 单膝跪地像在完成一个不那么好看的求婚姿势,把头埋在她的腰间享受拥抱带给他的温暖。 但这儿是得不到的,肖莎的身体也因在深秋被冷风洗涤而寒气逼人。 她不认命地弯下腰,肖莎也想看看,究竟有没有负负得正这一说。 她瘫倒在他的脊背边,夏邻学挺直的背此刻弓起,像将要折断的一根尺。 她发现他有几根白头发,意气风发的夏邻学也会受她的折磨,肖莎笑的很勉强、 拔下他的一根白发,肖莎端详着细线般的短发,放在拇指与食指中央揉搓,手一滑白发轻易便不见了。 和她想的截然不同,她以为胡庆安的一辈子如山如石,难以撼动。 但其实和一根头发差不多重。 肖莎手上的是胡庆安的一生,浓缩在不到二十页的文件里。 轻飘飘的,她原本以为会是多么沉甸甸。 封面部分夹着的照片上的胡庆安,那个健康强壮的胡庆安,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 夏邻学兀自问:“你恨我么?” 她叹了口气:“有时会,其他时候,要看你怎么想。” 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如果她对他抱有的是纯粹的恨,和她的诚实一样都是好事。 夏邻学扭曲地想。 抓拍能捕捉到一个人的灵魂,挖掘她掩盖最深的特质。 在沉默的空档,她很感谢夏邻学没有辩解,他似乎是个愿赌服输的人。 沉默着,拥抱的体温逐渐升高,像裹在一张青草织成的绒毯里。 她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回到雨打黄叶的老家。 毋需一燃到天明的香薰也即刻就要睡着。 肖莎的梦梦到很久以前,人人念叨着的离家出走的前一天。 她攒够了钱买来了英奇总是提起的大耳朵娃娃,装在礼品盒里塞到卧室,等待着为众星拱月的小寿星庆祝。 那天英奇带着接近满分的物理试卷和满心的憧憬回到家落座。 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按照惯例,她可以和姑姑、姑父讨价还价,给父母时间提前预备生日礼物。 姑姑、姑父没苦过英奇,他们把她当作掌上明珠,即便家庭条件受限,只要英奇想要他们也尽量满足。 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最重要的是,他们从来不伤文英奇的心。 这些都是肖莎看在眼里,她辗转着住在其他亲戚家时不是没有,只有这里给了她团圆的逸想。 永远有不顾一切家人为你撑起塌下来的天,英奇有的是她憧憬的至高无上的亲情。 她像是倾尽所有,守护着她的梦想——一个幸福美满的家。 开饭前,姑姑在厨房张罗着炒菜,叫肖莎进厨房打个下手。 到了厨房姑父掂勺热火朝天,姑姑磕着瓜子见她进来顺势把她揽在身边往她手里塞了一大把,她才知道是要买通她。 “莎莎啊,一会儿英奇该要东西了,你说咱们家吃的喝的穿的也都不差,花那冤枉钱干嘛?你说是不是?” 说着把肖莎往自己身边揽得更近,直到听到肯定答案才如释重负。 “你看,咱娘俩想的一样,今年你姑父卖地的钱还没收着,有人欠咱的外债还没收回来呐! 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你是不知道……当然啦,必需品该买还是买。 呆会儿英奇要是说想买书,买本子,那姑姑没二话,教育这是大事儿!但是——” 姑姑弯着手拍着肖莎的肩膀,力道又劲几分。 “要是买衣裳买鞋,你们俩穿的都差不多。你就跟她说,你那儿有,用不着买。你看行不行? 姑姑今年实在周转不开,钱得用在刀刃儿上不是?” 升起的油烟黏腻,裹在身上密不透风,可灌进喉管,堵在肖莎心头。 她求救似地瞅了一眼炒菜的姑父,才发觉对方也在用余光瞥着她,目光险些相撞,心虚地别过头去。 文英奇是被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 肖莎像守护梦想般守护着她们共同的“家”,可这终究是个梦想。 在厨房这一方呛鼻俗辣的天地,这梦想开始真实化。 如同一颗冉冉升起的泡泡,愈来愈真切,终于有了实体,肖莎眼睁睁看见它碎了。 总有人要伤心,也总有人要伤别人的心。 肖莎托着灌铅的腿,在餐桌上高谈阔论:“我那里有鞋啊,没穿过几次,英奇穿我的就行。” 她环视着餐桌上低头吃饭一言不发的姑父,喜上眉梢帮腔的姑姑:“你看你莎莎姐都这么说了。” 唯独不敢看文英奇梦碎的脸,那会是照镜子般,英奇不再信任她,也许她会在心里想:“为什么?” 她会感到被背叛,从而对肖莎永远失望。 而文英奇心心相念的原来也不是那只浑身粘着棕毛的大耳朵娃娃,而是一双新上市的球鞋。 麻木地点头,肖莎笑着说:“我一会儿找找,好像就放在鞋柜那边。” 他们都很好,可这儿终究不是她的家。 那她的家在哪儿? 在放学后车站售票处前她睁着空洞的双眼,临时选择改目的地。 她不想去找远在沿海的爸爸妈妈,她心中有无名的恐惧。 那是肖莎最后的机会,距离令他们无所不能。 她朦胧中的父母能在想象中满足她想要的一切,即便是宏大如家庭般的愿望也好似能够一一兑现。 这是她的保底选项,肖莎尚且没有绝望至此,如果那里也不是家呢?她不愿提前透支自己最后一点儿妄想。 补课班有个私密的员工休息室。 她有时回去太晚,或需要帮忙整理补课班堆成小山的杂物就会睡在那儿。 姑姑姑父都知道她“秘密基地”的存在。 肖莎向来是个老实的孩子,如无意外,她第二天总会准时出现学校。 * 颠簸的夜行绿皮火车,乘客鱼龙混杂,如同刚温好的泡面盒里栽倒了七八支还在燃烧的香烟,气味儿她闻了忍不住想打喷嚏。 上车前肖莎的目标十分模糊,还好她睁着眼睛挺到了天亮,慢悠悠的火车还没开到城里,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思考。 她想首先要去找份工作,她脑海里出现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浑然不觉危险。 胡庆安都被她一往无前的鲁莽气到发笑,她还没见过胡庆安发脾气。 那间她认为可以先站稳了脚跟的工厂——肖莎青春年少试错成本很低,先赚到了钱,说不定可以在钢筋水泥里闯出一片天。 到了那时候,她就不会再听到父母临走时常常许诺的愿望:“等赚够了钱——” 他们就能在一起。 在那间工厂的员工宿舍,外来者胡庆安掀起不小的波澜。 她谎报年龄的事儿也瞬间大白于天下,用人主任喋喋不休,脸红脖子粗:“小小年纪就这么不诚实!” 他明明都知道,有时说漏嘴会责怪肖莎:“你们这群学生就是手脚慢。” 纯粹是艺高人胆大,年纪小的工资砍半,剩下的中饱私囊。 没逮着就算了,被逮着了先把自个儿摘个干净利落。 胡庆安火了,他雄赳赳地挺着胸脯:“甭跟我来这套,她不诚实?你他妈别说自个儿不会看成年不成年!身份证都不查你戏还演上瘾啦? 未成年童工,你们厂长爱管不管,市监局谁听你这些屁话!” 用人主任这才噤声。 肖莎本就不占理,头垂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胡庆安拉着她的胳膊,保安虎视眈眈瞅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唯恐胡庆安闹事儿。 到了工厂外,胡庆安才放开她。肖莎啜泣着。 “你凭什么?我好不容易找见的活儿都让你给搅和没了。我又不在这儿干一辈子!我赚到钱我就走了……” 胡庆安已靠在墙根点起根烟,云雾缭绕隐没他半边侧脸,他把狠狠吸过一口的烟递给肖莎。 “抽吗?” “我又没烟瘾。”肖莎莫名其妙,像拳头捶在棉花上。 “没烟瘾可以培养,”烟头点燃时的火星红的像胡庆安眼角的血丝:“你抽一口不就有了?” 他的声音变得很是凄凉。 “你抽一口,这股烟味儿就被你吸进肺里了,从这以后你和烟,你们俩一体共生。 开弓没有回头箭,连烟都戒不掉,你怎么保证自己习惯了在这儿,还能走的掉?” 他说:“肖莎,我一直相信你不止如此,你不是那种放弃的人,就算我放弃了,你也不会。” 八百路云和月,他相信她,所以他来了。 在所有人都放弃时:“算了随她去吧,早进社会也不是坏事。” 胡庆安为她带来了一处栖身之所,你是我的家,我是你的家。 就算他放弃了,她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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