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阶段的吴家,确实一天不如一天,这是不争的事实,无法忽视。
家族氛围,几乎肉眼可见的江河日下,若非吴怀真镇着,还不知道,今时今日的吴家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当年,吴家可是撑起了南岭市的半壁江山,这座并不大的城市里至少一半人,受到过吴家的福利。
而,那些混迹于商场的生意人,哪个,没有得到过老爷子吴怀真的帮助?
只是,人心乃至人性这东西,真的不能去考验!
段清风只不过是诸多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人之中,表现的最过分,最极致的那一位罢了。
随着段郎在帝京的发展越来越稳,南岭市的本家,也因此得益,故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变得摇摆不定。
吴怀真知道,有朝一日,若是段家真的成为了南岭市,新一代的领头羊,攻讦,乃至诋毁他吴怀真的‘老朋友’,注定会越来越多!
吴怀真有想过,自己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
毕竟,吴家再也没有往昔的风光,也难以维持家族继续蒸蒸日上,而那些着急着上位的家族,肯定会借助各种手段,拉吴家走下神坛!
一个新家族的崛起,总要踩着另一个家族的尸骨,达成目的!
推开门。
院子里空空荡荡。
以前穿过后院的长长走道,布满欢声笑语,无论家族子嗣,还是仆人,均相处和睦,其乐融融。
似乎也没过去很多年?诸多美好的记忆还在脑海,历历在目!
“老爷,进去吧,天冷。”管家小声提醒。
这时,一位年轻男子,正巧从外面赶回,二十出头的年纪,与相同时间回家的吴怀真,碰了个满怀。
年轻男子长相一般,浑身穿着倒是金贵,双手塞入口袋,走路没个正形,歪歪扭扭,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爷,爷爷?”本名吴康的男子有点意外,怎么好巧不巧,才回来就遇上了?也没多想,于是轻声唤了句爷爷。
“一天天不在家里待着,跑哪儿了?”吴怀真反问道。
吴康耸耸肩膀,语气漫不经心着嘀咕道,“送礼。”
“送礼?”吴怀真纳闷,这不学无术的孙子,啥时候懂送礼这些门门道道?没天天缩在家里,坐吃山空,就算谢天谢地了。
也怪自己,当年因为小女儿的惨死,心气散了大半,于家族的后人,多多少少疏于管教。
以致于,培养出了吴康这么个纨绔孙子,若非自己威严还在,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祸事。
现在孙子长大成人了,一些恶习早就埋进了骨子里,想要迷途知返得到改正,基本没什么可能。
老爷子从来不隐藏,自己对吴康的不满,该骂就骂,该呵斥就呵斥。
一来二去,吴康和自己的关系,也注定了越走越远。
两人不和,在吴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老爷子毕竟是一家之主,至少,还能镇得住这孙子。
“我有点困,先去睡了。”吴康扭扭肩膀,准备从吴怀真的身边溜过去,他一向怕老爷子,能躲着绝不正面接触。
吴怀真呵斥,“大白天的睡什么觉?”
“我问你的话,还没回复,站住。”
吴康被老爷子这么一声呵斥,吓得原地呆住,不过也仅仅维持了一两秒。
随之,吴康摆着一副笑脸,龇牙咧嘴道,“就出去送了一下礼,有什么好交代的?我又没偷鸡摸狗,干嘛这么凶巴巴?”
“送谁?”吴怀真追问。
这下子,吴康嘟哝着嘴,半天不吭声。
“小少爷,您赶紧说吧,别惹老爷生气了。”管家在旁边
说好话。
吴康愤愤的瞪了管家一眼,那意思,在警告,不管他的事,少多嘴。
吴怀真双手负后,静静等待吴康的答复。
这时,一对中年夫妻,从后院赶了过来,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不凡,应该是吴家的高层之一。
“爸,妈。”吴康像是抓住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眼睛一亮。
“怎么了?”中年男人不解,望着自家怒火滔天的父亲,劈头盖脸就给吴康一阵训斥,“你是不是又惹爷爷生气了?”
“哪有。”吴康竟然觉得自己很委屈?
“爸,您这究竟怎么了?”本名吴天来的中年男人,左看看自家独子吴康,右看看神色冷清的吴怀真,夹在中间,属实为难。
吴怀真的眼神,如锋芒一般,依旧犀利的盯着吴康。
这让吴康心里咯噔一声,参照老爷子的脾气,到了这个份上,即便自家父母在场,也救不了火。
“我给陈安送了两瓶酒,以及一些补品,这……,不算什么事吧?”吴康神色复杂的看了两眼吴怀真。
“陈安?”老爷子对这个名字比较陌生,倒是管家留了个心眼,“段家段郎身边的那个仆从?”
这人,他今早和老爷,还在大雄宝殿碰到过。
当时,仗着有自家小少爷段郎在,各种呵斥吴怀真,活脱脱一个跳梁小丑,还指责吴怀真,于自家少爷大不敬。
若非小少爷段郎,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他陈安,肯定会抽吴怀真两巴掌。
如此放肆的仆从,和段清风,段郎同属一路货色,而且是段家的人。
以段家现如今,与吴家针尖对麦芒的紧张关系,自家孙子,跑去给这么一个仆人送礼,算怎么一回事?
“你找他做什么?”吴怀真瞳孔收缩,逼问吴康。
吴康有点畏怯的后撤两步,此时,自家父亲吴天来的神色,也有点冷淡了。
“这不,这不……”吴康犹豫良久,说道,“这不,咱两家最近的关系,处的有点尴尬,我寻思着尽点绵薄之力,缓和缓和两家关系。”
“陈安可是段郎身边的大红人,把他服侍好了,到时候再在段郎耳边说点,咱吴家的好话……”
吴康的话还没说完,吴怀真就听不下去了。
这个自作主张的混账孙子,人家都骑到头上,各种瞧不起,各种欺辱打压,这没骨气的东西,还舔着个脸,跑去送礼?
这……
“咳咳。”这不听不打紧,一听,老爷子今天好不容易状态好点,这下子,又气得晕头转向。
“吴天来,看看你教出的好儿子。”吴怀真呵斥,一双眸子都快喷出火来。
吴天来脸色铁青,同样气得牙痒痒。
这真是胡来,段家这段时间,正处于小人得志的快乐当中,吴康这一手操作,岂不是正中别人下怀?
如此一来,等于吴家矮了别人半截。
何况,老爷子英明一世,最反感这种东西,吴康这属于彻头彻尾的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非但砸了自己的脚,连带的让老爷子脸上,也蒙了羞!
也难怪老爷子会暴跳如雷,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情。
经由老爷子这么一声严厉呵斥,吴康呆在现场,只不过,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过错?!
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吴家已经不行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别说南岭市,那些站在富人阶层的存在,哪怕大街小巷三岁的孩子,都清楚,吴家江河日下,不会太久。
都到了这个生死存亡的份上,吴家还坚持着所谓的颜面,尊严,不肯低声下气,这
……,完全于事无补啊!
以卵击石,从来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自取灭亡!
现在,南岭市绝大部分富豪名流,都清楚,段家出了个后起之秀段郎,有段郎在,假以时日,段家必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摇身一变成为南岭市,新一代的领头羊,唯吾独尊,是迟早的事儿,谁也改变不了的结局!
此刻投诚,效忠于段家,是最明智,也最有利的选择,反之,与段家公开作对,那只会,加速自己的灭亡!
吴康自幼养尊处优,含着金钥匙出身,他可不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会过睡大街,居无定所的苦难日子。
他不接受,也无法想象那样的日子。
故此,他选择自救,选择用自己的方式,保证自己的生活,地位,不受影响!
这位吴姓后人,不单觉得自己没错,相反,还认为这么做,始终是为了吴家,这是在为吴家,争取一线生机。
既然如此,凭什么理屈?
“我没错!真正有错的反倒是爷爷您!”吴康理顺自己的思路,待心态平稳下来,气呼呼的吼道。
这一声吼,非但让吴怀真愣住了,哪怕是原地跳脚的吴天来,也没想到,吴康会反抗,并且是当着老爷子的面?
这是反了?
“混账,你在说什么话?敢指责爷爷的不是?你脑子迷瞪了?还不赶紧认错!”吴天来急忙呵斥道。
“呵呵,我没有错,凭什么道歉?就因为他是我爷爷?”吴康报以一道冷笑,之于自家父亲的话,充耳不闻。
他目光如针,就这么与吴怀真对视,一点不弱。
吴怀真无奈摇摇头,这孙子果真是个不学无术,毫无眼力劲的酒囊饭袋,真觉得投诚了段家,以段清风那种德行,会轻易放过他们吴家?
段清风一开始的目的,就很明确,他要踩着一整个吴家的尸骨上位。
上位之后,还要保证吴家尸骨无存,尸骨无存!
“爷爷,现在大势所趋,容不得你继续撑着,再这样下去,只会让我吴家过的越来越艰难。”吴康认真说道。
不等吴怀真开腔,吴康话锋一转,继续道,“为了一个死了多年的女人,不惜葬送吴家的前程,值得吗?”
“须知,这个女人才是罪魁祸首,是这个女人,让我吴家沦落到现在的惨淡境地。”
“我不明白,这么多年了,爷爷为什么还放不下?为什么还要死扛着?那个女人,真的值得你这么做?”
这一番话,严重的刺激到了吴怀真,什么叫这个女人,那个女人。
按照辈分,他那苦命的小女人,是吴康名副其实的小姑!
是他吴康的直系亲属,他们骨子里,流着的是相同的血液!
现在,这个大逆不道的孙子,竟然公开埋怨,吴家的沦落,是他死去的小女儿,一手导致的?
“你!”吴怀真伸手一指,指向吴康,“现在就给我跪到祖祠里,跪到你小姑的灵位前,忏悔,道歉。”
“没我的允许,不准起来,哪怕是跪到死,没我的表态,你敢擅自站起来,老夫打断你的腿!”
老爷子异常震怒,若不是念及,这孩子好说歹说是自己的孙子,他当场就要打断吴康的双腿!
吴天来害怕再出其他变故,连忙拽住吴康,就要拉离现场,“走,跟我去祖祠!”
“我凭什么去?凭什么道歉?”吴康脾气上头,直言不讳乃至大言不惭道,“我认可她,方才勉强称她一句小姑。”
“我如果不认,她算个什么呀?我从小就没见过,不对,是我出生前
她就死了,嗝屁了,懂吗?!”
“一没感情,二没见过,我冲她道哪门子的歉?”
不能说吴康句句在理,从出生就没见过,若说双方有着什么深厚的感情基础,本就不现实。
但,站在老爷子的角度,他那小女儿青青,哪怕生前死后,都是吴康的长辈,对待长辈,要保证最基本的尊重,何况,还是一个逝者!
“咳咳。”老爷子严重咳嗽,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若不是管家及时搀扶,指不定会出什么事故。
管家倒也精明,中途冲吴天来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拉走自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
吴天来心领神会,连忙拽着吴康,硬生生给拖离了现场。
“老爷,您消消气,孩子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管家一边安慰,一边搀扶着老爷子进门。
吴天来哪敢忤逆老爷子的意思,直接将吴康送到了祖祠。
吴康骂骂咧咧,但耐不住吴怀真还是一家之主,最终,只能一个人坐在祖祠里,独自生闷气。
“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吴怀真无奈摇头,神色铁青,这次,他是真的被彻彻底底气到了。
管家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多小时,老爷子方才乖乖的去歇息了。
此时。
沈卓正在南岭市某家星级酒店,迎着落地窗折射过来的太阳,端起一本书,细细品味,行云流水般的行文手法,哪怕是单独的一个字,都充满着暖意。
这是一本,半游记类的书籍,于五个月前,正式出版发行,故事的时间线很长,从女主的少女时代,开始讲起。
讲她成长过程里,无意遇到的那个,笑起来一嘴灿烂白牙的干净少年,以及他们认识之后,彼此发生的点点滴滴。
讲她懵懵懂懂,情窦初开年代,那个少年,在自己心里,所占据的牢固的,不可取待的重要位置。
中途,少年离开了,去了遥远的北方。
逐渐长大成人,亭亭玉立的少女,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个曾温暖了她一整个少女时代的男生。
后来,造化弄人世事难料,他们再度相遇,相遇在他们,第一次认识的校园,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不息!
少女时代,她遗憾于,没能与他早点相遇,只是早那么一丁点,就知足了。
成年之后,她遗憾于,自己终究没能鼓起勇气,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告诉他,她喜欢他,她爱他。
全文仅有二十万字,却写尽了书中女主,这十来年光阴里,深埋于内心的爱与遗憾!
可能,她时年今日,还在抱着一丝丝希望,一如这本书的书名,《如果岁月,终能回首!》
如果岁月回首,如果时光倒流,她肯定会抢在那位叫做素容的姑娘的前面,认识她喜欢的他。
她不逊色于她,只是晚了一步,就那么一步!
作者,夏摇。
夏是夏天的夏,摇是摇光的摇。
沈卓轻轻合上书籍,嘴角泛起一缕笑容,去年离开之时,夏摇还壮志满怀的和自己说,以后有时间,她要一边旅游,一边写书。
书里的内容,都想好了,就写她和沈卓的故事。
如今,夏摇姑娘终于如愿了。
只是,这一本书看下来,怎么感觉,自己终究负了人家?
原来,夏摇夏姑娘,这么喜欢自己,若不是看完这本书,他还不知道,爱会有这么深!
“看得出来,夏摇很喜欢你,姑娘们的眼睛,不会骗人的。”阿刁泡了一杯咖啡,递给沈卓。
沈卓伸手接过,嗅了一遍,摇摇头感慨道,“糖加多了。
”
“勉强可以喝。”
阿刁扬起嘴角,鼻子灵也就算了,小要求还挺多!
“我算不算负心汉?”沈卓突发奇想,抬起头,认真的询问阿刁,他很好奇这个话题,倒不是纯粹开玩笑。
阿刁为之一愣,思考良久,默默摇了摇自己的脑袋。
“那就好。”沈卓感慨,笑容依旧灿烂,他还是当年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自信,笃定,温文儒雅。
只不过……
一场大病,让沈卓在死亡的边缘,走了回来,但,也导致了现如今的状况。
夏尊老爷子没有将话说死,也不知道,是基于安慰沈卓,说的假话,还是真的有奇迹发生?
“希望你快快好起来。”阿刁呢喃自语,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人间无你,太寂寥!”
第二天。
沈卓的黑色商务车,终于来到吴家。
头一天,与老爷子吴怀真有过约定,而吴怀真也慷慨答应了,可以让沈卓在吴家借宿一阵。
只不过商务车刚刚来到吴家门口,就走不动了。
吴家门前,不知何时,出现了大批量的人影,一整个开阔的行人道,早已人满为患。
沈卓别开车窗,静静的看着窗外,这里的人,大部分穿着普通,容貌朴素,并非什么达官显贵。
很奇怪,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虔诚,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束看起来非常新鲜,大概率是刚采摘过来的白色康乃馨。
曹英抽空下车,去问了问,速去速回。
“我问过了,说今天,正巧是吴家开斋放粥的日子,所以,来了这么多人。”曹英趴在窗前,答复道。
“这个传统,吴家维持了数十年,到现在为止,还在继续。”
沈卓摇摇头,“你没问清楚。”
“啊?”曹英纳闷,此话怎讲?也没反问沈卓,转身又跑过去问了一遍。
这次,曹英的表情明显变化了不少,临近沈卓这边,甚至皱起了自己的眉头,似有难言之隐。
“直说。”沈卓小声提醒。
“这……”曹英犹豫不决,面露难色,沈卓的判断果真没错,这群人来此地,确实还有其他目的。
“开斋放粥的日子,是她当初,亲自劝动老爷子举办的,那一年南岭市蝗灾,很多普通人颗粒无收,损失惨重。”
“吴老爷子在她的提议之下,答应开斋放粥,前前后后维持了好几年。”
曹英说到这里,有点说不下去了,最后硬着头皮,补充完了接下来的话,“后来,大家生活越来越好,基本不需要靠吴家关照了,但,同在那一年……”
“她过世了。”
“过世那年,老爷子并没有安排放粥,但那一天,吴家门口来了很多很多的人,前来祭奠她,久而久之,这个传统,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曹英回过头,望着门口陆陆续续,出现的,手捧着一束白色康乃馨的众人们,语气发涩,由此可见他的情绪在波动。
“他们,在纪念您的母亲!”
“吴青青小姐!”
沈卓深吸一口气,迅速将自己的脑袋,靠在座椅上,都说男儿自古无泪,但这一刻,他真的被触动到了,内心最*的地方。
许久。
沈卓摊开双手,默默揉着自己的两侧太阳穴,双目有点泛红,依稀可见。
阿刁守在身边,默不作声,曹英略显烦躁,站在车外点燃了一支烟。
“等他们结束了,我们再进去。”
沈卓浅笑,这么多年了,原来,这人间世,还有许多许多人,记得自己母亲的好!
这是他九个月以来,收到的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