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畅谈。
夏冬兰的包容和理解,让董汉山感慨万千的同时,也少了很多的负罪和愧疚感。
正如妻子所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是一家之主,只要觉得合适,可以,不管去哪儿,她都跟着。
人生难得,遇到这样的妻子。
而,夏冬兰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支持着董汉山,让董汉山心头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不求他真的东山再起,于一瞬间飞黄腾达,然后光宗耀祖什么的,只是这一辈子,也就那么长。
至少,至少别做后悔的事情!
其实,后悔也没事,再续前缘便是了。
人人短短几十个秋,多少人活的浑浑噩噩,庸庸碌碌,临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标?!
第二天。
清晨。
太阳高高照在头顶,温暖洒满大地,董汉山站在院子里,惬意的伸了个懒腰,之后便去准备早餐。
三叔一家没有早起的习惯。
等董汉山准备好米粥,咸菜等,这三个跟饿死鬼投胎的一家人,就嚷嚷着要吃饭了,让董汉山手脚麻利点。
董汉山置之不理,还在收拾。
沈卓这段时间住在家中,虽然有时候中饭,晚饭偶尔会在外面自己解决,早餐倒是每天照常,在家里吃完。
桌面清扫干净之后,董汉山便去敲门。
没有回应。
董汉山簇了簇眉头,再次敲门。
“磨磨蹭蹭十几二十分钟,还不盛粥,你在忙活什么?”之前,董云雷就吆喝董汉山准备,准备。
这会儿,他们一家三口,洗漱结束了,正等着上桌,这董汉山竟然还没收拾好?还在磨磨唧唧?
看迹象,要等昨天那位饭桌上碰头的年轻人出来,才可以开粥?
怎么着?
他一家三口,不值得董汉山先行照顾,一定要等,那个
不知哪儿冒出来的朋友,一起上桌才可以?
“咳咳。”董云雷没好气的咳嗽两声。
董子健已经非常不高兴了,“姓董的,你有完没完?”
董汉山继续敲门。
依旧没有回应,难道还没起床?
按照以往的情况,沈卓这个点应该很早就起来了,而且,沈卓一贯没有什么贪睡,晚起的习惯。
夏冬兰怕节外生枝,又闹腾起来。
于是小声的和董云雷一家三口解释了,言道,沈卓身体不好,就指着早餐多进点食,希望谅解谅解。
何况,也耽搁不了几分钟的时间,等一下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熟料,这句于情于理都和体贴的话,非但没有得到所谓的理解,反而让董云雷一张脸,彻底阴沉下去。
“啥意思?原来是个短命鬼?”
董云雷先是一惊一乍,冒出句短命鬼的言论,随之冷嘲热讽道,“身体不好是他自己的问题,关我啥事?”
“难不成,他身体不好,就必须让我一家三口跟着挨饿?没这个道理吧?又不是我什么人?呵呵。”
董汉山久敲门,不闻动静,本来就有点心烦意乱。
此刻,突然听见董云雷,这么一句话,心态彻底崩溃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董汉山蓦然抬头,神情狰狞且扭曲,语气里的怒意,让董云雷一家三口,都猝不及防,愣在原地。
稍许。
董云雷反应过来,气不打一处,这亲侄子昨天就对自己各种不敬,今天又来?还冲自己大吼大叫了?
真是没大没小。
“你在吼我?”董云雷将整张脸拉下来,逼问董汉山,“这是长脸了,都跟我大呼大叫起来?”
董汉山双手握拳,目光里,一片血红色!
董云雷从未见过这样的董汉山,在他的认知中,这就是
个习惯于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怂包,什么时候,敢骑到自己头上?
“董汉山,你长本事了?冲我爸大吼大叫?”董子健瞥着眼,提高声音,跟着替自己的父亲助威。
董汉山深吸一口气,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欺人太甚!
董汉山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就冲到了董子健的跟前,下一秒,他五指攥紧,掐着董子健的脖子,就高高的提了起来。
“我是你堂哥,好说歹说是长辈,请叫哥,而不是直呼名讳!”
咳咳!
任谁也想不到,哪怕是自己的妻子夏冬兰,也没见过,这样的董汉山。
一时间,慌了神,不知道该拉架,还是静观其变。
董子健眼瞧着董汉山的神色越来越不对劲,瞳孔也布满血丝,短时间被吓傻了,干咳了好几声,愣是一句话不敢说。
“姓,姓董的,你,你快放了我儿子,否则……”董云雷胡乱摆动着手臂,嘴上嚷嚷着,董汉山要敢乱来,他就不客气了。
人,却一步不敢动!
董汉山怒目相瞪,“否则什么?你一天天除了嚷嚷,能像个男人一样?”
董云雷,“……”
“你儿子就在我手里,有能耐,上来救?”
这句话,彻底吓傻了董云雷,果然只会嘴上嚣张,真遇到了什么事,竟然第一时间,躲到自家妻子身后,上蹿下跳。
董子健被董汉山捏的上气不接下气,差一步,就昏厥过去。
“那是我的朋友,我们彼此,有过命的交情,你说话给老子注意点!”
“再敢嚷嚷短命鬼三个字,老子今天让你一家三口,躺着出去!”
董云雷,“……”
董汉山懒得搭理,一把扔开董子健,转身去了沈卓的房间,一家三口瘫软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推开房门。
董汉山第一眼看见,铺的干干净净的床,沈卓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似乎,昨夜并没有歇息?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沈卓的脑袋上。
董汉山轻声唤了句,还是没有反应,于是迈步进入,阳光透进来的路线若隐若现,起初董汉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瞳孔直接在一瞬间瞪大。
那种不敢置信,难受,以及心疼,种种情绪跃然脸上!
只是。
下一秒。
董汉山的注意力,便被桌案上的一副字帖引走,字迹锋芒,如龙飞凤舞,如战刀出鞘,于落笔处,挥斥方遒。
哪怕是静态的文字,竟然让董汉山,本能性的捕捉到一股杀气,连带的还有一丝丝不甘和无奈。
轰!
后续赶到的阿刁,一步迈进,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像是遭遇了巨大的心理冲击,整个身子都踉踉跄跄,摇摇晃晃起来。
几乎滑行到沈卓跟前,当场就跪了下来。
“少卿……”阿刁小声在他耳边唤了一句,长这么大,似乎,第一次温柔的直呼他的本名。
仅有十几平方的房间,明明有阳光照射进来。
却,异常沉闷!
阿刁将脑袋垫在沈卓的胳膊边,掩面痛哭,她双手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尝试着挽住沈卓的身体。
“我,我,我没事的……”哪怕沈卓昏昏沉沉,安慰了阿刁一句,后者撕心裂肺的哭声,一点都未消失。
夏冬兰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前后一秒的时间,这位素来知性温柔的女人,将脑袋靠在董汉山肩膀侧,不忍再看,哪怕就匆匆一眼。
董汉山此刻,何尝不是心如刀绞?
他手脚无力的,挪动步伐走到桌案前,目光静静的,悲凉的,看着那一副字。
应该是昨天,沈卓留下的!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大抵,只有董汉山这种,同为北系出身的军人,方能完美想象出,那种荡气回肠,波澜壮阔的画面。
一辈子。
都忘不了。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可下一句,董汉山只觉得自己心在滴血。
了了二十余字,与现阶段的沈卓,是何等的相得益彰?又是何等的无奈?
可怜白发生!
白发生!
董汉山一拳重重的砸在门框,万般言语,都难以描述他此时此刻的悲凉心情。
“是,是不是很难看?”沈卓将醒未醒,小声询问着阿刁。
阿刁笑着摇摇头,哪怕已是泪千行,她颤抖着嘴唇,安慰道,“不,不难看的!”
这一天。
源自邓州的确凿消息,铺天盖地,传遍千家万户。
举国哗然,天下震怖!
雪域王一夜白头!
这一日,遥远的北疆,倏然停雪,为一百三十年来首次,天之巅苍苍一片!
这一日,杭城大雨,纷纷坠雨声,犹如天哭!
这一日,文书院长安道,韩忠默默站在沈卓立在这里的人间像,目送来来往往,不断献花祝福的路人,神色茫茫然不知所期。
“今天,我将你交给国家,不求其他,只希望,有朝一日他们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将你还给我!”
“愿我辈沙场男儿,皆能,归来!”
韩忠怔怔的看着,人间像前,刻下的字。
这句话,经由沈卓之口广为人知,起源却来自一位不知名的女子,当初送别自己年轻的爱人,一字一句希望得到的承诺。
此时此刻,韩忠不知道,沈卓死后,于他于这片大地,于这天下茫茫多的众生子民,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卓将死!
神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