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在这里堆个雪人,然后呼哧呼哧,写上沈少卿的名字!”
“再塞块红色的萝卜头,做鼻子。”
临近某处,人迹罕至的街道,余莲单手叉腰,另外空闲的左手,则隔着虚空,有模有样比划道。
沈卓缓慢跟在后面。
“怎么样?沈少卿?”
连续呼出两口白茫茫的雾气,站在绒毛大雪之间的余莲,转过小脑袋,急急忙忙询问沈卓的意见。
沈卓静静看了她一眼,没有吱声。
“小气鬼。”余莲哼哼唧唧,再背过沈卓的刹那,眸光转瞬间暗淡下去,还是有点恍惚啊!
哪怕尽量遮掩,尽量不当一回事,尽量让自己显得没心没肺,神经大条,可依旧被他一眼看穿。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沈卓跟上余莲,与之并肩。
余莲默不作声,蹲下身体,就近捡了根树枝,在雪地里勾勾画画,显得心不在焉,实则心乱如麻。
怎么好端端的,和她一起长大的沈少卿哥哥,就莫名其妙成为沈卓?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沈卓?
权倾半壁山河,硬生生凭借一己之力,撑起军部儿郎脊梁骨的沈卓?
动辄宰杀几十万降卒,人间留下泼天骂
名的‘小人屠’沈卓?
“有点冷呀。”余莲扔开树枝,搓动着双手放在嘴边不断哈气,她依旧没有站起,静静蹲在那儿。
沈卓随之蹲下,鳞片分明烨烨生辉的正蟒图腾,就这么拖在洁白如洗的地面上。
余光一眼瞥过,默不作声的余莲,心情半复杂半挣扎。
曾经的少年郎,果真一去不复返,再回来,竟然已成为这个时代,最灿烂最夺目的那颗星辰,闪耀青空,未来正史留名!
余莲没办法迅速调整自己的心态……
这样的事实,太沉重,太惊世骇俗,如果她眼里的沈少卿,仅仅是富贵发达,大出息了还勉强接受。
可……
离开不足十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草根,成为时代的英雄,这远不是一步登天,便能简单形容!
恍然如梦!
但,梦却不是梦!
真实存在!
“哥哥。”余莲轻轻唤了句,牙关紧咬,再抬头小丫头的眸底,已经泛起藏都藏不住的盈盈泪光。
她听过他太多的事迹,传奇又荡气回肠,更铁血峥嵘!
犹记得。
那场定鼎之战,自遥远的北部雪域连夜传来十八道回令,一道比一道紧急,一道比一道严重。
多少家国子民,茶不思饭不想?
又有多少人,坐也不安站也不安,嗓子眼都快喷薄欲出?
“哥哥,我长这么大,*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点燃长明灯。”余莲将下颌垫在双臂之间,又记起那个沉默的夜。
西子湖。
六十万人靠近湖畔,将亲手准备好的长明灯,放入河湾,骐骥以此换来一份最诚挚的祝福。
余莲去了,也点了盏长明灯。
那天,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从身边逐次擦肩而过,每个人心思沉重,抑郁到不能自已!
那天,她不是为自己的偶像,而是和他们怀揣着一样的简单念头,为雪域那位民族大英雄祈平安!
“大家都很紧张,也很害怕,因为关外传来消息,说沈卓快撑不住了,北狼铁蹄的阵亡率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余莲低着脑袋,目光凝望雪花,始终不肯抬头,多看沈卓一眼。
沈卓静静蹲在余莲身边,没有插嘴。
那天,西子湖六十万人彻夜未眠。
六十万人原地静坐,等待最终的结局。
按照上峰公开出来的解释,如果第二天日白之时,雪域还没传来沈卓的最先消息,便默认他已阵亡
。
届时,帝京将开启一级战备,打最后那场护国之战,要么亡,要么绝地反击!
沈卓中途蠕动双唇,准备开口对余莲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
那场定鼎之战,牵连太大,而沈卓作为当之无愧的一线主将,其实担负的是统帅的职责。
稍有不慎,非但会葬送自己麾下几十万袍泽,连带的锦绣山河万里青岳,都要跟着狼烟四起!
“大家坐了一夜,紧张了一夜,每个人瞳孔都红红的,正昏昏欲睡的时候,天亮了,警报也随之响起。”
“很刺耳,很醒目的声音,就这么盘旋在上空,然后清晰的传入耳畔,大家怔怔抬头,望着天空,开始哭泣起来。”
拉响警报,意味着由帝京开始,所有城市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同样意味着,那个骁勇善战,文武双全的绝代人儿,真得阵亡了!
“只是,忽然间警报中断了,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声与西子湖的潮浪遥相呼应,最后也不知道谁,撕心裂肺的吼着,打赢了,沈卓打赢了!”
这辈子,你听过最激动人心的话,是什么?
于余莲而言,大概就这五个字,沈卓打赢了!
多少儿郎关外死,多少儿郎一去不归,又有多少儿郎,为了寥寥一个‘赢’字,抛头颅洒热血?
余莲见过几十万人振臂高呼,也见过和平鸽,在杭城的上空扑哧扑哧盘旋着,遮天蔽日,无比壮观。
更听过无数人大声呼喊着沈卓的名字!
“原来那天,有这么多人替我祈福呀。”许久,沈卓习惯性摊开五指,揉了揉余莲的小脑袋。
再抬头的时候,她已潸然泪下。
这辈子有过无数的幻想,做过无数天真烂漫的梦,可从来没有,也不敢有……
举世闻名,风华绝代的北天王沈卓,竟然是自己的哥哥!
他近在咫尺,一颦一笑皆在眼前,清晰可见。
“沈少卿,你怎么能是沈卓?你怎么就成了沈卓?”余莲突然情绪激动,一扬脑袋,钻进了沈卓的怀里。
沈卓哑然失笑。
最后眉头拧成一条线。
“掐死你。”余莲嘟哝起嘴,含糊不清警告着,沈卓仰头看天,今晚的月光伴着绒雪,真美呀!
尤其昏黄路灯的渲染,竟然多了丝朦胧的韵味。
一不小心,就将自己的暴露在天空下的脑袋,染的雪白雪白,像不像老了之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