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天路滑，后座再驮个人，守恒匀速骑行在非机动车道靠近绿化带的边缘测，行驶速度很慢。雪越下越大了。 在路灯和车灯的特写下，每一片雪花都十分醒目，犹如某种神秘的文字，任凭人类解读，都领会不到它们代表的深意。 一路上，两人都未开口说话。柳姐在守恒心里算是话不多的类型。他不主动说话，是因为骑着车呢，怕影响交通安全。 他俩的关系，要是单拉出来说道说道，很是微妙。认识的时间够长，却几乎没单独见过面，甚至很少单独说过话，每次都有老杨在场。说朋友吧，真真不太像，但说句算认识，又对不起一年见面的三百来天…… 要问守恒，他也不知道怎么评价他和柳姐的关系。但有一点他很自信，如果自己突然从杨吉柳生活中消失，对她肯定没有半点影响。 本以为能一路畅通无阻的到家，直到路过栗城第四中学，碰上了人家晚自习前吃饭的点。 小吃摊将整条路围得水泄不通，饥肠辘辘的中学生摩肩接踵，抢夺着各种小吃。来不及转到大路，守恒被迫混入其中。 和他预计的一样，单单从入口的煎饼果子到中间的烤冷面，短短三十米的距离，用了至少五分钟。 期间，他以为柳姐会对他说些什么。但一句话都没有，守恒也没敢转头去看她。 倒是有那么七八个男学生，用他们自以为足够隐秘的方式，对着杨吉柳交头接耳。守恒在心里特别不厚道地想，连说一句“诶诶快看，那电动车上有个美女”都要如此小心翼翼，这几个货指定没女朋友。 杨吉柳倒没有像守恒这样，去猜度路边买饭的学生们。她只是安静地观察着、聆听着。仿佛在一家特效影院里，欣赏一场拥有最逼真环境的5D电影。 当电影观众，一定得安安静静才是，又不是自己出演。 “班长真是的！想讨好老师也不用这么说吧，真把班里其他人当傻瓜啊？” “哎哎你知道吗，明星XX出轨了！他可一直是好男人的大叔形象呀！” “多弗朗明哥真是太帅了，虽然我还是更喜欢罗多一点啦~” “哎你还没决定好吃什么啊，快点啊，我晚自习前还有半张卷子要写……” 从数学卷子到二次元动漫，从明星八卦到中东局势，甚至对宇宙外文明的探索，自己获得下一届诺贝尔文学类的概率……你永远不知道，中学生会在吃路边摊时讨论什么。 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就只是聊了说了开心了唏嘘了。 至于说的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杨吉柳只是听着他们说，就觉得那些离自己很遥远。和他们口中所说的事物一样遥远。 自己当初……吃饭时喜欢和同学聊什么啊？ ……果然想不起来。 又来了……她在考虑这个问题时，才意识到，自己上个关于学生时代的问题还没想起来——啊！！ 这前后问题你推我搡，反而使她茅塞顿开，想到了第一个问题的答案。 她想起来了，自己当初站在领奖台下——她仰视台上那些优等生——脑子里幻想的全是老套又矫情的鸡汤故事。 她把视线从左右热闹拉了回来，停留在了守恒的背部。 守恒人很瘦，没有什么宽阔的臂膀，就算后背裹着厚实的羽绒服，看着都不怎么可靠。杨吉柳努努嘴，看表情有点失望。 可紧接着，她又表情一变，想把那些冷了的鸡汤热一热。 2 好不容易逃出小吃堆，为了避免类似麻烦，守恒赶紧把车拐到了大马路上。 “抱歉啊，我不该对你妹的事指手画脚。” 刚到大路上，安静了大半段路程的杨吉柳终于开口，说的却是尚冰琛的事。 “嗯？”守恒还反应了一会什么是‘指手画脚’，才回答道：“你说的又没什么错。” “那为什么？” 一听守恒这么说，杨吉柳又条件反射地询问了起来。 “什么为什么？”守恒反问。 “为什么不让你妹妹去学校读书！”杨吉柳声音提了上去，觉得他在装傻。 “原因不都告诉你了。”守恒也莫名其妙，这个问题在医院里不都说过了。 “所以我才问你为什么啊？为什么这么纵容她？！” “纵容？”守恒觉得以这个词的利害关系，可不该用在这里，“我纵容小琛什么了？就因为她不想去学校？” “这还不算纵容啊，你还想她干嘛？！” “……”守恒这次没有立刻回答，他自个想了想，才说道：“对，我确实在纵容她，她是应该去学校。” “你……”杨吉柳微微低头，不小心碰到了守恒的背，又没把话说完。 “我怎么了？” “没事，我都说了不指手画脚了。” “哦。”守恒说。 哦什么哦！杨吉柳在心里恶狠狠地说：你也在纵容你自己！ 一片雪花穿过他背部与她头部的空隙，落在了杨吉柳的嘴唇上。她用手指抹去，雪花与嘴唇摩擦的触感，有丝丝凉意。 “对了，我还没吃晚饭呢。”杨吉柳又说道。 “那你刚才怎么不在小吃摊买点。”守恒说。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杨吉柳一边说着，一边把身体左右来回倾斜，“我这么说的意思，肯定是想让你请我吃饭！” “哎你别左右晃，地滑我控制不好方向。”守恒握稳车把手，“可我得回家给我妹做饭。” “我知道。”杨吉柳轻笑，“所以，你可以在家里招待我。” “啊？” “你不是学了好几年大厨了，手艺一定不错吧！”她无视了守恒的惊讶。 “我学的是配菜。”守恒说。 “一样一样。” “你这话可是会同时激怒厨师界和配菜界的。” 守恒越发确定，今天的柳姐有些奇怪，又是让自己送她回家，又是让自己请她吃饭的。 但他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能问，一问准坏菜。 老话怎么说来着…… 女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奇怪的几天？ 不对不对，是女人的心思男人你别猜。 在下一个拐角路口，守恒把车停到了路边。 “你怎么停了，香都不是还在前面？”杨吉柳问。 不会吧，她在心里想着，不会因为不想让我去他家，就把我放这了吧。别啊，这地方出租车都不好打。 守恒当然没那个意思，他指了指前面不远的超市，说：“看柳姐你想吃点什么，买点回去做。” “你还真把我当客人了，不用不用，家里有什么随便做点就行了。”杨吉柳有点受宠若惊，坐在车上没下来。 琢磨着昨天买的菜，守恒心想也够用了，又重新骑车出发。 到了香都，来到自家楼下，守恒把车停进车库。杨吉柳在外面等他，随口一问：“你们家在几楼啊？” “六楼。”守恒回答，又马上补了一句：“没电梯。” 等他把电动车放好，准备上楼，又发现杨吉柳还站在单元门口，一步未动。 “柳姐。”守恒唤了一声。 “算了，想了想，我还是不打扰了。” “啊？” 守恒没听出来她是不是在开玩笑，这都到家门口了，你跟我说不打扰了，这算个什么事。 “你妹妹不是不太喜欢我。” 虽然想说这句话，但杨吉柳脱口而出的是：“这好歹也是你第一次请我吃饭，这样太便宜你了，改天请我吃大餐吧！” “……”还是压下心中所有的疑问，守恒回了句：“好。” “那我先回去了。” 语毕，她转身出了单元楼，外面雪下的很紧。 守恒追了出来，“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两条马路就到了，雪这么大，你骑车还没我走得快。”杨吉柳边走边说，头都没回。 守恒想想也是，于是放弃了重新把电动车推出来的念头。 目送她一会，他才想起来，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一句“路上慢点，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可柳姐已经看不见了。 也没多想，守恒转身上楼了。 3 “真丢人啊杨吉柳，都临门一脚了又害怕了，真是胆小鬼托生的。” 杨吉柳走得很快，漫天飞舞的雪花，如同她此刻消解不了的心思，铺满了她的头发和双肩。她在雪中自言自语。 有些花丛覆盖了层薄薄的积雪，好像盖了床与时节不相称的夏凉被。她突然起意，拿手抓了一小撮儿。 小时候的冬天，只要一下雪，村里的小孩总会仰着头，大张着嘴等着吃雪。后来环境慢慢变差了，大人们都说雪脏了，不能吃了，小孩也就慢慢都不吃了。 可她始终觉得，不是雪变脏了，是小孩都开始吃雪糕了，不用再费劲仰头等雪落到嘴里了。万一运气不好，雪落入领口里，还冻得缩脖子。 盯着手指上的白雪，杨吉柳最终还是放弃了尝一尝的念头，太傻了。 直到出了小区大门，杨吉柳才在心里确认，他竟然真的没骑车追出来。 “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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