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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故人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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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是脸上泪痕犹未干透,姝儿醒来时仍疑心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看着眼前熟悉的床帘、桌椅、门窗,她几乎觉得下一刻娘亲就要踏入她的房间,叫她“小机灵鬼”,然后拉着她的小手,穿过长满紫色藤萝的廊子,去院子里看爹爹练剑……

然而,当她看到伏睡在床边的齐惠风时,一下子又被拉回现实:之前种种并不是梦,曾经声名煊赫的玄洲六派真的被魔教倾覆了,聚于西厄山的正派人士真的被魔君屠杀殆尽了,爹爹、娘亲、师祖、圣厄宫同门也真的离她而去了……思及此,丧亲之痛席卷而来,她忍不住又痛哭出声。

齐惠风被她的哭声惊醒,忙起身用袖子轻拭姝儿的眼泪,安慰道:“姝儿莫怕,有惠风哥哥陪着你。”姝儿一头扑进齐惠风怀里痛哭,泪水很快浸湿了他月白色的衣襟:“呜……惠风哥哥……爹爹、娘亲、师祖都走了……呜……这不是梦……他们真的走了……呜……呜……我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齐惠风自幼离家修道,从未与人有过如此亲密之举,不甚习惯,但还是一手轻搂着姝儿,一手抚着她的头说:“姝儿乖,你娘亲没有走,惠风哥哥也会永远在你身边的。”姝儿听闻娘亲并没未被魔君所害,悲痛消了大半,忙打听母亲下落。

原来自从阿萝被费戾天抓去,姝儿喊出那一声“娘”后,化骨魔君便下令将他三人安置在藤萝院中,除不可离开院子外,倒是并未加害于他们。方才有魔教之人给阿萝传话,说是魔君请她到素心殿一叙,言语甚为客气,料想应当无虞。

圣厄宫素心殿。

阿萝长发轻挽,身着素白长裙,已是一副清丽妇人装扮。她缓缓步入殿中,心内惶惑不安,化骨魔君费戾天为何放过他们?他是突发善心,还是另有图谋?他是否已知晓封魂印的秘密……

素心殿曾是圣厄宫聚众议事、宴请宾客之地,当年她与眠琴师兄成亲便是于此处在师尊及同门的见证下礼成。阿萝依稀记得烛影摇红间,她听见一向沉默寡言的眠琴师兄低声对她说道:“阿萝师妹,能娶你为妻是我之幸,你既以终生相托,我定会永远爱你、护你,不使你受一丝委屈。”红盖头下的她抿唇浅笑,幸福充溢了全身……

往事犹在眼前,现下却人去殿空,物是人非。曾给予她庇佑的宗门惨遭灭顶,曾承诺永远爱她护她的丈夫身死魂消。或许没有人能永远庇护他人,也没有人能永远受人庇护,每个人都得学会自己保全自己。可是他们的女儿……姝儿还那么弱小,怎能保护好自己?如今魔教当道,本就弱肉强食的玄洲大陆只会将弱小之物置于更悲惨的境地,若姝儿落入那些恶魔手中……她想起了九炼真人的孙女秋雪妍……

不!她不能让姝儿承受那样的痛苦!她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女儿,保护她与眠琴的孩子……

阿萝站在素心殿中沉思了半晌,终于将自己从思绪中抽离,忽忆起是费戾天叫人将她带来此处,可等了半天也不见那个魔头的身影。她四下查看,发现殿中空无一人,带她来此的魔教侍卫也不知何时离开了。

许是周围的一切太过熟悉,她渐渐忘记了自己危险的处境,信步往素心殿后的园子行去。自己三百年前与众新弟子被拂素师姐领入师门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转眼在圣厄宫待了这么多年,资质平平、生性娇惯的她也从小小练气突破了金丹,从清月山庄的大小姐成为了九岁女孩儿的母亲……

忽然一阵琴音自烟水榭传来,阿萝不由怔住,从前她缠着眠琴师兄弹琴给她听,师兄嘴上说着修士当以修行为要,不应耽于声乐享受,却仍在修行之余邀她至烟水榭为她抚琴。成亲后,他们住在师兄亲手打造的小家——藤萝院中,二人更是日日琴舞相伴,两情缱绻……莫不是眠琴师兄情牵于她,魂归故里?

阿萝行至榭畔,一玄衣墨发的青年男子正临水弹奏,琴音袅袅,动人心弦。

“眠琴师兄……”她不禁轻唤。

琴音轻颤,随之声止,男子缓缓起身,转过脸来……

阿萝见之一惊,如剑墨眉,如山鼻梁,深邃眼眸,面庞较之少年时的俊秀多了几分硬朗,只是狭长双目渗出的笑意无端有些令人胆寒,加之眉心一点如焰朱砂,平添了几分邪魅之气。

“你是……云天?”

“冉冉,凝云坡一别已有两百余年,别来无恙啊……”男子意味深长地笑道。

“冉冉……”听见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阿萝有些恍惚,三百年前的记忆刹那间涌入脑海。

三百多年前,她还是一个十三岁的黄毛丫头,尚未踏足圣厄宫。

她的父亲,清月山庄庄主冉逸山是一位志趣高雅的乐修,颇擅琴技,与同样雅好音律的梅英谷谷主的女婿费景明引为知己,两人十分交好。

这费景明本是一个漂泊无定的散修,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梅英谷谷主梅落英一命,为答谢其救命之恩,梅谷主将费景明邀至谷中做客。谁料梅谷主膝下唯一的女儿梅月华见他面容俊逸、气质潇洒,便有了相许之心,请父亲玉成此事。二人郎才女貌,倒也般配,很快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两年,梅小姐便诞下了一名玉雪可爱的女婴,唤作宁仪,自此阖家幸福,好不美满。

梅谷主父女虽然对这个英俊谦和的姑爷十分满意,但深知“不可提携男人,以免养虎为患”的道理,只将他锦衣玉食地供着,并不教他处理谷中事务。费景明闲云野鹤惯了,无琐碎之事缠身,成日琴棋书画、交朋访友,倒也乐得自在。

一日,费景明不知从何处带回一个满身泥土、面削骨瘦的少年,虽脏衣垢面,但眉眼唇鼻与费景明颇有几分相似。梅月华见之大怒,疑心他有停妻再娶、欺前瞒后之嫌。费景明赶忙解释少年乃其胞弟之后,因双亲去世,故托付于他。

原来费家世世代代都是凡人,既无资源,又无资质,只能以各种卑微的方式在这个修仙大陆上生存。少时,家乡突发水灾,两兄弟于流亡途中失散。费景明几经波折,到一个大户人家谋了一个采挖灵矿的差事,虽不能趁机中饱私囊,但主人家高兴时也会多赏一颗半颗灵石,拿来换些米粮。尽管采矿十分劳累,还经常忙得昼夜不分,但这对以前经常食不果腹的他来说简直是个肥差。

十多年过去,费景明发现自己身子起了一些变化,不单是耳聪目明、身高体健,连身体都变得轻盈了。一次他正在山上开凿矿石,前方突然巨石滚落,他立马从高处轻飘飘落下,并迅速将山下两个吓得腿软的矿友带离危险地带,这一举动令在场的人目瞪口呆。因为这是一个小私矿,主人家请不起神仙大能来开山取石,为防有心术不正的修士来攫取资源,找来的矿工都是一些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此事过后,矿山的老监工叫几名修士将费景明抓来,询问他是否是隐瞒修为、偷吸灵气的贼人,来此有何图谋?他却一问三不知。已是筑基巅峰修为的老监工又亲自试了一试,发现他确实无修炼根基,只是在灵矿待得久了,体内灵气充沛、滋骨养髓,他又心性纯正、行与道契,无知无觉中竟已突破了练气。

老监工见他颇有天资,料他祖上应有大能走了偏门,耗了几世气运,后人才沦落至此。又看他老实勤恳,便将他收为徒弟,授以修行之法。有了修行法门,费景明如鱼得水,很快便超越了师父,为老监工安顿好晚年后,便四海漂泊,寻找新的机缘去了。

得道之后,他一直四处打听弟弟的消息,苦无结果。不久前,费景明忽梦到幼时与弟弟为饱腹挖树根吃,二人正兴高采烈地吃着,突然弟弟变作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头子,老泪纵横地哭着求哥哥庇佑后人。醒来后,他想起自己入道修行,倏忽百年,弟弟若无仙缘,早已化为尘土,顿起愧疚思念之情,随即御剑返还故土。

费家兄弟的家乡凝云坡地处焱山之南,因常年“云凝于空而雨不聚”而得名。此地火气甚旺,土地一年到头几近干涸,即使积云在空,降下雨来,也会很快在炎气中蒸发,只有零星雨水能滋养大地。然而,在费景明十七岁这一年,早已在荒漠中断流的沛河突然猛涨,从西边滚滚而来,很快将地势平缓的凝云坡淹没。兄弟二人在洪流中紧抱一块浮木,这才逃过一劫……

百年过去,凝云坡经过沛河水的灌溉,成为了一片沃土,不仅能孕育五谷,还从地里长出了灵草。费景明见故土不复当年的贫瘠,颇感欣慰,遂收了御剑之术,徒步朝五雷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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