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晴天，但雾气盘旋萦绕在整片大地，世界发暗，狭隘的室内，头顶的白光显得刺眼。 无机质的白光照在云络脸上，有种瓷器一样的釉色。她隔着窗户向外望时，天空正呈现一篇雾蒙蒙的、灰调的苍蓝，云络愣了片刻才意识到。 ——不是窗户脏了，而是天空就是这种颜色。 云络收回视线，将手里头奶茶放到封口机下。 “好奇怪的天气。”同事的女生往外头看了一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手里捣着奶茶店需要的葡萄。 果香芝士香茶香不断氤氲在空气中。甜腻得让人几欲作呕。 云络知道同事这是在跟她说话，随口敷衍回答：“最近的什么都很古怪。” 她说的是事实。 不知道从多久之前开始，多事之秋，政局动荡，社会动乱，自然灾难，天气异动。 难言的紧张在社会酝酿，新闻加剧了人们的恐惧感。社会的神经像绷紧的弦。 但就算因为这些事情紧张，像云络这种普通人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她从不在乎。 在乎的是，今天隔壁新开了家奶茶店。 为了和它竞争，云络所在的这家搞了折扣活动，现在待拿的单子堆满了桌子，云络的手完全不能停，近乎凭借本能做事。 有人站定在她前方，云络没抬头，直接问：“多少号？” “我是来找你的。”是道男声，虽然字正腔圆，但偏偏带着点古怪意味。 云络这才抬头，青年话音落下一瞬，她的目光也顿住。 因为长相实在少见，是一个高挑男性，长相漂亮，甚至有种诡异的神性。他注视她的时候，略深的肤色像异域的神明。 “你想换个工作吗？”他问：“和我当同事。” 身后的冰沙机轰隆隆地作响和人群噪杂的声音混在一起，让云络在噪声间辨别声音时，心情都变得烦躁。 “先生，我们现在很忙。”云络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人，她预感到这将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玩笑话，便冷淡制止了接下来的话。 这时，背部传来异样的触感，身后负责调配奶茶的人戳了戳她。 “云络，我想去上个厕所，咱们可以换一下班吗？” “需要多久？”云络回头问。 “很快的！”调配奶茶的人是店长的侄子，现在还在上大学，店长让他暑假过来打工。 “好。”云络点头，等她再一次面向柜台的时候，那个奇怪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奶茶店一直开到晚上十点，累了一天，云络直接离开柜台准备回家，另外两个员工则一边做员工福利奶茶一边开始讨论今天异样的天气。 ——啪！ 玻璃门被大力推开，店长冷着脸走进来，反手又将玻璃门狠狠一扣。 他们的讨论一下子打住，男孩本来想叫自己的叔叔一声，看到他难看的表情就猛地止住了嘴。 “我说你们今天怎么回事？你们知道今天的投诉有多少吗？差评率有多高吗？本来是冲量的的时候——”店长深吸一口气怒斥道，云络离他离的最近，劈头盖脸一顿骂就近乎怼着她上来。 云络后退一下步，唯恐唾沫星子到自己身上。“所以今天怎么了？” 同事顿时敬佩地看着她，女孩小声道：不愧是云络。 刚来第一天，云络就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身子高挑纤长，皮肤白皙头发漆黑，几乎是看到的第一眼，便有种浓墨重彩的基因层面的冲击，云络并不多话，看着疲于社交，但没人觉得她孤僻，只会觉得…… 孤高……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她给人一种难以亲近，但出类拔萃的感觉。像离群索居的神明。 店长见此将亮着的手机啪一下叩在柜台上：“你们自己看看？ 他们两个人都低着头不敢言语，最后还是云络伸手接过手机，低头看向屏幕，最新清一色的一星评价。 一星评价：说了不要珍珠不要珍珠不要珍珠为什么还是有珍珠？ 一星评价：我点的是少糖，这个糖量简直致死量。 一星评价：今天奶冻的量可真少，做不起活动就别做好吗？ 一星评价：…… ……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调配方的问题，云络抿了抿唇，没说话，滑到最顶端后伸手递给男孩。 男孩向下翻动，马上，脸色惨白。他瑟缩着收了下肩膀，然后递给另一个女孩。云络偏头看他，她知道这是谁的问题，刚来打工的大学生在重压之下搞乱了配方。 可以理解，却很难原谅的错误。 他脸色白眼框却红，眼角和嘴边的肌肉都因为害怕紧绷着。 在女孩翻阅的间隙，他咬了下嘴唇就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忽然开口。 “是云络，今天调配的是云络。”男孩直直看着店长，不敢回头看云络表情。 “是这样吗？云络。”店长余怒未消，怀疑地看着她。 “云络只调配了一会儿。”女生小心道，替云络作证。 云络不再言语，她一向讨厌反复解释，如果一件事情需要耗费大量口水，那不如不说。 “可是，说不定这些差评，都是她在的那一会儿出来的。”男孩继续说，从女生手里头抢过手机，竭力找着云络替班那一段时间的差评，忽略了评价和班次间的时间差。 这个借口漏洞破多。 “那得扣你的工资，云络。”可店长点了点头，似乎认定了男孩的话，直接说道。 “我没弄错。”云络有些不耐烦了。 “那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出错啊。”店长咄咄逼人：“既然顾客投诉，我们就应该给出一个交代。” “哈顾客投诉——就好像扣员工的工资会给顾客一样。”云络嘲讽道，她语气一直很淡，所以显得更讽刺。 店长没想到云络敢顶嘴，表情更扭曲了：“这是店里头的规矩。” 他本来已经够烦了，现在这形式什么行业都干不好，弄家奶茶店还冒出来竞争对手，员工还过来在这里搞的差评一堆。 而且……店长目光暗了暗，想到听说的传闻。对云络目光更加不善。 女孩视线左右徘徊一圈，敏感察觉到不对劲的气氛：“那他呢？”她急急忙忙伸手指了下男孩。 “错的不都是云络做的吗？”店长冷笑道。 女孩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这简直——荒唐极了。 她下意识看向云络的背影，她的背永远都是直挺挺的，像雪松。 忽然，女孩想起一个传闻，听说云络在大学时，曾经将一个大企业的公子搞进了精神病院，在那时候，迫于那个大企业的压力，也没有公司敢录用她了。女孩之前从没有把这个传闻当过真，毕竟漂亮女孩总是会有不少谣言。 但是…… 云络并不认为自己有为了这种赤裸裸的偏袒有回答的可能、解释的必要。现在觉得没有直接离开就是最大的错误。 她面无表情回头拿上自己东西，大步离开干脆利落留下一句。 “我不干了。” 这句话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女孩惊慌看着云络：“可是你——” 云络的家世不是秘密，她应该是很需要奶茶店这份工作。 男孩的脸更白了，他只是不想被批评而已，想着他和云络两个人可以分担罪责，没想闹到这一步，想到这里，他心头也多了两分责怪，忍一忍怎么了？ 脾气这么大。 “等等云络！”女孩匆忙叫住了她，扭头就恳切地跟店长求情：“店长，我们中云络是干的最久，奶茶配方也是记得最熟的，而且本来很多顾客也是为了看云络才来的呀。” 云络脚步没停，直接推门离开。 屋内，店长表情难看道：“奶茶配方那种东西多做两杯就熟了。”他转念一想，反正他看不惯云络这样子很久了，她能主动离开也是一件好事。 何况她一个刚毕业的优秀生，只能来这里工作压根是因为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知道隔壁那家专门开过来抢生意的店和她得罪的人有没有关，但他可留不起这尊大佛。 他亲切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侄子又道：“来喝奶茶的都是女孩子家家，都会更喜欢男店员吧。” 不管他们怎么想。 外头，黑云低低压在夜空，忽然一阵惊雷闪过，潮湿压抑的空气昭示着将要下雨的事实。层云中不断闪过红色紫色的光晕，夜色弥漫出一种至暗至深的诡谲。 云络骑在电动上长呼一口气。 她这个人很难有情绪波动，其实她也没生气，只是不想耽误自己的下班时间。 也没打算辞职，只是随便说说，明天该来还是会来。 毕竟被开和自己离职哪个拿的钱多她清楚的很。 不过回去还是得好好翻翻招聘公告，保不准会真把她辞掉，现在工作难找。 离开空调之后，空气黏腻炎热。顾虑着天气不断加速，晚风也像是空调的外鼓风机，喷热。 大雨滂沱而至。 云络浑身被淋得湿透。 她租的小区是老破小，路灯都笼着灰，在雨中维持着弱小的无用的光晕。她找到陈旧的居民楼，回到狭小的室内，打开笔记本准备看看有没有什么招聘公告，结果扑面而来只有铺天盖地末世的预言消息。 还有一些企业借着末世炒作，蓄意制造的恐慌，跃跃欲试的民意，就像是他们真的可以改变什么一样—— 这时候，门铃响了。 云络上前开门。垂拉着眼皮，带着将睡未睡的倦懒。 门口站着的是今天奶茶店找她的那个、漂亮的青年。 云络的屋内没有开灯，暗色之下冷淡的表情明目张胆。但走廊亮着暖色的灯，浅薄光线映在他的脸上，眼梢向后轻扬。 他问：“要成为我的同事吗？” 又是那种古怪腔调的声音，粘稠拉长的尾音。 “成为救世主。”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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