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青最近过得很不顺心,本没怎么想教训作风不正的同组演员宋歆,演戏上的不配合只是想达到小惩大诫的目的。但对方很快就从他的干扰中逃脱,现在独立地不受他干扰,演得收放自如,还真是令人不爽。 小心眼之余,方时青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后辈实力卓然。宋歆的三座金奖有其分量,的确实至名归。 北风呼啸作响吹入室内,助理递给方时青一杯热茶,连忙走到帐篷口合拢有些漏风的门帘。 今天最主要的是一场雪中戏,为求效果采取实景拍摄,整个剧组从影视基地的大棚中搬出来,在山中安营扎寨。 方时青做好造型在一旁候场,一会儿他饰演的师父一角要和宋歆饰演的徒弟在正派的围剿中掉入泥沼中。正是这风雪交加、狼狈不堪的一夜,让宋歆明白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而后走向坚定地杀手之路。 场记吆喝着让大家做好开拍的准备,演员们也脱掉御寒的羽绒外套上场准备。 戏服被大如斗的雪花润湿,传来透骨的寒意。方时青不由地呵出一口热气来温暖冻得略微麻木的脸庞。 看面前穿着青色戏服、原地抬腿弯腰地活动筋骨的宋歆,肩背瘦削又站得笔直,如挺立风中一棵竹。 方时青坏心眼地想到“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己算不算这股歪风? 天不要钱似地泼撒着雪花,纷纷落在他俩深陷其中的泥沼里,试图冻结大地上的一切。 方时青的处境还好,泥沼仅达到他的小腿。宋歆那边地势更低,泥沼已经没到她的腰间。 宋歆颤抖着说出台词,口中呼出的一缕热气像幽灵般消散在山野里。 一直迟疑着要不要继续给她教训的方时青,受低温的影响,此刻表情一滞,口中的台词不由自主慢了半拍。 “cut!” 上百尺的大荧幕能最细腻、敏锐地展现人物面部细微情绪,一分一毫都暴露无遗。这也是很多演员演电视剧观感还不错,但在电影中看来就一塌糊涂的原因。 监视器后的王导自然捕捉到方时青一时的失神,不满地叫停了拍摄。 助理们马上跑到泥沼边上搀起演员。宋歆嫌身上有泥,摆摆手不肯穿小朱拿来的外套,快步向帐篷里走去取暖。 小朱灵机一动,拿出一件长款雨衣递给她穿上。 “这样就不怕弄脏外套了吧!我炒菜的时候就这么穿,这样就不怕油溅到身上了。” “你哪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办法。” 看身上被雨衣包得严严实实,宋歆啼笑皆非地穿上羽绒服,靠近面前的暖炉,感到四肢逐渐回温。 隔着透明的门帘可以看到王导和方时青正在交谈。两人站着,王导背着手,严肃的神情让气氛凝固。 宋歆不解,之前方时青最多在专门拍她的镜头,避开周围的人时才故作不配合,明面上没什么可指摘的。现在在专拍他的时候竟然也如此表现,这是明晃晃的失误,也难怪一向给方时青面子的王导也一脸正色。 单不说这么冷的下雪天方时青也要在泥沼里泡着,为了教训她而给自己的名声抹上污点,这就太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一了。 看宋歆眼神的方向,小朱也随之看到正和王导交谈的方时青。 她眉头一拧,道:“他故意这么搞,也太欺负人了。”说着用手小心翼翼地搓着宋歆受冻后明显发烫的双手。 “第一印象很重要。” 宋歆难得回应小朱的吐槽,平静道:“你也有这样的经历,从别人嘴里听说一个人不好,于是在遇见那个人的时候主观上就带有了不好的第一印象。除非他后来的行为让你改观,不然这坏印象就一直伴随着他。” “歆姐你这是在替方老师开脱吗?” “我可没说这话。有句话说‘随着年龄增长,我较不关注人们说的话,我只看他们做的事’,中国版本的也有,孔子所言‘听其言而观其行’。” 小朱摇摇头表示听不懂。 宋歆捶捶腿站起来,轻拍两下她的头,道:“简单来说,行胜于言。做好我该做的事,能不能得到改观,就随缘吧。” 人能通过书本或他人经验懂得很多人生道理,但在事情撞上自己时总没那么顺遂地能用已有哲理安慰自己。尽管深知别人的看法不重要,对方时青的陈见和这些天的不配合,宋歆嘴上不说什么,但内心总是在意的。 在天寒地冻中的帐篷里,面对着暖风熏熏的一盏暖炉,对小朱重复着那些她已烂熟于心的道理,宋歆的心出奇地宁静。 原来有些以为会食古不化的道理,在某一刻真的会突然领悟,开解不明朗的心。 宋歆觉得自己又充满干劲,掀开门帘冒着风雪再次上场。 刚走出帐篷,就看见立在一侧的商尹琛,厚实防风夹克在他修长的身材上丝毫不显臃肿。在风雪中伫立的一双长腿,配上一张极具男性魅力的俊俏脸蛋,不知是谁家秀场模特。 不过模特手上最多提个包,而他手上抱着个画风极不和谐的保温桶。 商尹琛把桶递给宋歆,道:“姜汤,驱寒的,你一会儿还要受冻,喝点?” 听见声音的小朱立马从帐篷里跑出来,连声道谢地接下桶,转身去屋里把姜汤倒出来。 宋歆捏了捏一离暖炉就发凉的指尖,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明明之前还没看见他人。 宋歆突然发现她逐渐养成开拍前环顾一圈,寻找商尹琛身影的习惯。意识到这个,她无意识地将指尖捏得更紧。 “就刚刚,”商尹琛低头看了看她外套下摆沾满泥浆的裙尾,补充道,“听说今天要拍雪中的戏,就想着你可能需要这个。” 感受到男人眼光停留在凝结泥块的裙摆上,宋歆感觉脸上有些热。 好在端来姜汤的小朱打破了她的窘迫。 在两人如有实质的眼神监督下,宋歆咬牙喝下一大碗又辣又怪味的姜汤。 咽下最后一口,宋歆放松了咬得很紧的后槽牙,不自觉地用手揉了揉腮帮子。 把空碗递给小朱,宋歆抬眼发现商尹琛盯着自己揉脸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两行鸦羽般的睫毛合在一起,眼睛眯成一条优美的弧线。 眼看着宋歆喝完姜汤的小朱长舒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我真怕歆姐你不喝。” 又转头跟商尹琛道谢,自来熟地打开话匣子道:“还好商先生你准备了姜汤,今天还不知道要拍多久。” 顿了两秒,小朱又接着说:“本来我也想准备姜汤,但是歆姐讨厌这个味道说什么都不喝......” “好了,王导叫我了。”宋歆立马打断小朱的絮絮叨叨。 商尹琛看着宋歆,露出满意的微笑。 嘴里还残留着不想回味的奇怪味道,宋歆快速地跟商尹琛道谢,火烧屁股般地逃离了现场,将男人“师姐拍戏加油”的话远远抛在身后。 也许是被导演警告过,也许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也许是他自己也不想受这个冻,后来的几场戏方时青都拿出了他应有的实力,在冰天雪地的泥沼里的几场戏都一条过完。 因为方时青的失误,剧组的工作人员要多在凛冽北风中坚守几十分钟,不时能听到他们低声抱怨。但要再淌一次泥巴,和他演对手戏的宋歆却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依旧眼神平和、客客气气地和他打招呼。拍摄中该陷进多深的泥沼坑里,说陷就陷,绝不含糊。 拍摄告一段落,宋歆和导演在监视器面前看片子,言谈中拉扯表演细节、理清剧本逻辑,神色专注的她让方时青产生极强的割裂感。 相处的这些天里,他亲身看到的、感受到的宋歆,和传闻中乱搞男女关系、始乱终弃的恶名相差十万八千里。 一股内疚感袭击方时青,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想要对宋歆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今天的戏拍完收工,宋歆穿上小朱递来的雨衣后再裹上外套,这一身泥浆等回了旅店再处理,步行只有五分钟距离。 同路上有不少剧组工作人员,在看过刚才的实景拍摄后,遇见有些狼狈的宋歆,他们都对她竖起大拇指,不停地夸赞她敬业。 宋歆对此并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点头示意。 走到旅店门口,小朱热烈地拍马屁道:“看看看看,大家都被你折服,论敬业歆姐你一定是头几名!” 话未落音,她又迫不及待道:“所以今年拿到多的敬业福可以分我一张吗?” “不行。”宋歆故作冷漠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为什么啊!” “因为——”宋歆戳戳小朱的额头,拖长了音卖关子。 “因为职责所在,无需多言。” 刚刚在剧组工作人员面前,宋歆神色自若地接受了别人的夸奖。因为她知道,他们只是客气或者恭维,自己也不必煞有介事地谦虚。 但面对小朱,她可以毫无保留地吐露真心,也再次敲打自己——不必因勤劳敬业而自喜,因为这本就是演员职责所在。 宋歆上楼时撞见方时青,他站在拐角,左右踱步。 看着宋歆,他神色复杂,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你......” 莫名开始针对她,莫名又来认错,方时青深感道歉的话烫嘴。说吧,拉不下面子;不说,又觉得内心不好受。 宋歆刹那间福至心灵,从支支吾吾的字眼里领会到他的用意。回想起这几天面无表情的方老师,挤眉弄眼的方老师,加上此刻拘谨着想要道歉认错的方老师。 她粲然一笑,道:“无需多言,方老师早点休息。”说完便朝他点点头上了楼。 怔在原地的方时青久久未动,出神地看着宋歆走的方向。 从楼梯背后出来的男人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方叔,回神了。” “小琛,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方时青不懂。 商尹琛也朝着宋歆离开的方向看了看,手指不间断地轻点在楼梯扶手上,悠悠道:“听其言而观其行。” 面对商尹琛的打哑谜,方时青怒目而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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