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府向来安静，唯有十皇子来的时候会热闹一些。 殷翊柏在台阶上坐了有一会儿，见到殷翊榆回来撒丫子就奔过去，碍于自己五哥是个规矩多，没敢挂上去，停在咫尺处：“五哥，可算回来了，快些救命啊。” “怎么？”殷翊榆心情还可以，乐意理殷翊柏。 “课业没过，被夫子逮住了。”殷翊柏耷拉着脑袋屁颠屁颠跟在殷翊榆身后。 “书抄不完了？” 殷翊柏活像棵跟被晒焉儿了的草：“不是啊 ，夫子今日不知为何，要我重写，若是还不过，便要上报到父皇那儿了，五哥……帮我。” 殷翊榆停住脚步，蓦然想起方才阮软讲的话，垂眸看着殷翊柏。后者被看得浑身鸡皮疙瘩，很夸张地咽了口水：“五，五哥，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殷翊榆摇头，继续往书房走，“跟上，今日看着你完成课业，到我满意为止。” 以为五哥会直接帮忙或直接拒绝的殷翊柏一下子没理解那句看着你完成，傻愣愣跟到了书房：“五哥，你说你要看着我完成，还要你满意？！” “嗯，”殷翊榆取出新的画纸，随手给殷翊柏指了个位置，“去，坐那儿。” “五哥！”殷翊柏指着自己重复，“你说你，看着我，还要你满意！五哥，为什么？” “嗯……”殷翊榆还真似模似样想了一下，温温柔柔地看着殷翊柏，“你有些笨了。” 殷翊柏：“……” 虽然他的确比不过三哥比不过五哥比不过六哥比不过二姐……但怎么能说他笨！ 殷翊柏试图反驳：“可你以前不是都不管的吗！” 殷翊榆温温柔柔的笑容更和善了一分，殷翊柏顿时闭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下。 想要秦胤繁盛百年呐……殷翊榆看着空白的画卷 ，眸中似有笑意。 …… 许是今日见到了殷翊榆，阮软在夜里入了梦，梦到她第一次见到流光的场景。 那并不是一场美好的遇见，大地荒芜一片，满是焦土与枯草。天色暗沉，滚滚的乌云压下，紫色的闪电不时劈落，满目狰狞。 阮软自诞生以来从未见过那样的场景，荆祁说这是一场千万年都不一定会有的灾劫，非混沌不可解，而阮软身上是最纯正的混沌神力。 身为天道神明，以身祭佑苍生是她的职责，虽然那时她并不能完全理解苍生疾苦，也是打算了要牺牲的。 她找到紫雷汇聚最多的地方，身上的神力散开又汇聚，勾勒出一个墨发白衣的身影。阮软是第一次见这个人，可她就是知道，那是流光，与她共生的天道神明。虽永远错开相见不能，但他是阮软过去那段孤寂时间里坚持下来的唯一支撑。 他在光里出现，眉眼温柔，笑意盎然，阮软愣愣地站着，嗅到轻浅的草木香味，听到那个人溢满温柔的清冷嗓音。 “软软，好久不见了。” 的确有好久了，那天流光顶替她在紫色的狰狞闪电中化作点点白光消散，她大受打击，就此沉睡了有两百多年。 流光消散的时候同她说了再见，这一声再见，时隔了两百多年。 …… “是你说丞相的支持没用，嗯？”殷翊枋双目赤红，单手厄住一位老臣的脖子。 “殿，殿下，臣也没有，呃，没想到……”那老臣面色涨红，双手条件反射地抓在殷翊枋的手上。 “殿下息怒，息怒啊，”下面一位谋事连忙上前拉住殷翊枋，“丞相便是支持大皇子又如何，他已经是个废人了能构成多大威胁？殿下，梁大人一片衷心呐殿下。” “是啊殿下，眼下最重要的是防着阮承那老狐狸，殿下不喜大皇子咱们再下手除了就是，何苦伤了梁大人呢。”另一位官员应和。 “哼，”殷翊枋甩开手，坐回高位，“你们倒是会讲，行动呢？本殿一刻都不想再看见殷翊榛，这才几天，他就碍了本殿多少事！” “殿下，咳，殿下现在不可对大皇子动手啊。”梁大人捂着脖子开口。 殷翊枋冷冷地剜了梁大人一眼：“如何不可？” “殿下，臣收到消息，二殿下回来了。” …… “软儿又要出门？”难得清闲一点想找女儿品茶的阮丞相看见眼珠子打扮妥当要出门的模样，警铃大作。 “嗯，”阮软点头，“与殿下约了今日去见过十皇子。” 哦，是去干正事。阮丞相默默收起茶，忍了：“早些回来。” “女儿记住了。”阮软乖巧福身，转头一点不犹豫地上了马车。 阮丞相：“……” 阮软第一次来五皇子府，殷翊榆好像在里面有事没出来迎，管家认出是未来女主人，亲自领着阮软去书房。 殷翊榆站在案前，手中的笔悬在纸上，思考下一笔的落处管家敲门喊了句殿下，殷翊榆一惊，笔尖点到画上晕开一个突兀的点。 “殿下，阮小姐来……了。”管家见殷翊榆神色不太好，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阮软冲管家安抚性地点头，缓步走到殷翊榆身边，低头看起了画。 是一副水墨，青山烟雨，碧波长空，意境空旷，只是略显空荡，那一点墨恰好点在了水面上。 阮软在过去漫长的生命里学过很多东西，水墨丹青恰好是她喜欢且擅长的，不过两眼，就有了补救的法子：“殿下可在意臣女加几笔？” 殷翊榆敛眸看女孩认真的样子，做了个请的姿势：“请。” 得到首肯，阮软取笔沾墨一气呵成，一手扶住衣袖俯身便画了起来。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殷翊榆一低头就可以看见少女软乎乎的发顶，嗅到一缕浅淡的草木香。她却像是没有察觉，沉浸在画的世界里。 殷翊榆的手指勾住衣袖，盯着阮软的面纱出了神。不知何故，他突然就很想摘下面纱看清楚她的脸。 “殿下，好了。”殷翊榆出神之际，阮软也放下了笔，没有任何防备地转头，一时间四目相对，相距不过毫米，呵出来的气在间隙中缠绕，生出几分缱绻。 阮软一惊，退开一步，心脏应激加速，甚至觉得空气中的草木清香都浓烈了几分。 殷翊榆倒是没有失态，只匆匆把目光移到了画纸上。 碧波烟雨里加了些许船只，像是在烟雨中远去，又像是离去的人在烟雨中归来，填补了空荡的同时完美遮掩了墨迹，叫人以为这画在构思之时就有船只了。 “甚好。”殷翊榆拿起画，直接取代了自己原来的一副烟雨图挂在书房里。 阮软抿嘴，一幅幅看过殷翊榆的画，心下恢复平静：“殿下的画我很喜欢。” 殷翊榆的多是高山流水、杏花烟雨之类的雅致风景，叫人一眼就能看出宁静祥和，没有丝毫攻击性，恰符合阮软的性子。 “五哥五哥，你找我啊。” 殷翊榆正想回答什么，外面却传来殷翊柏的声音，把自己当雕塑的管家比里边受到打扰的两位更着急，虚虚拦住了殷翊柏：“十殿下，慢着点，我们殿下在和阮小姐说事呢，您稍等会儿可好。” “嗯？”殷翊柏猫出头往里边瞧，声音拉得老长，“五~哥~” “哎呦我的祖宗，你怎么……” “让小柏进来。”殷翊榆的声音从里边传来。 “是。”管家放开手，殷翊柏就跟脱缰的野马似的打开房门冲冲进去，一下没刹住车撞到阮软身上，阮软被撞地退了一步，恰好碰到身后的案几，最顶上的画卷被撞散，从案几上垂落，一直到地上，露出一副没画完的人像。 那显然是个女子，穿着一身襦裙，正侧身回首，五官不画全反而生了种朦胧美。 “十殿下，你不要进……” 阮软抬头，看见书房门口一位深蓝色襦裙的少女，她扎着与画中人相似的发髻，穿着与画中人相同的襦裙，好似就是画中之人。她记得五皇子府下人极少，奴婢也没有几个，这人衣着虽算不上华丽，但绝不会是下人，那只能是阮丞相提过的，殷翊榆亲自带回来请封是五皇子侧妃，涟漪。 却是生得美，通身气质也无可挑剔。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殷翊柏咕噜噜转着眼珠子，前后看了看，最后看着他的五哥坏心眼一笑，规规矩矩推开两步拱手，带着婴儿肥的脸故作严肃地道了歉，随后小心翼翼地把画收好：“五哥，你怎么还没有画完啊，是觉得怎么都画不出涟姐姐的美吗？” 阮软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画，低着头顾自站好。 殷翊榆两指敲了殷翊柏的头，看向站好的阮软：“这是相府千金。” 话落觉得太疏离了，又补了一句：“你未来五嫂。” 书房外的涟漪比较有眼力见，殷翊榆的话落下，她便恭恭敬敬福了身：“见过殿下，阮小姐。” “原来是五嫂啊，翊柏失礼了。”殷翊柏天真无邪地笑起来，主动担起介绍人的事，“五嫂五嫂，那是涟姐姐，唔，就是我五哥的侧妃，五嫂听说过吧，五哥两年前下江南救了涟姐姐，带回来请封了侧妃。” 完了殷翊柏还眨着大大的眼睛可可爱爱地补充：“五嫂嫁给五哥可是嫁对了哦 五哥院子里干净，只有涟姐姐一个人呢。” 这话乍一听没有毛病，再一想就都是毛病，挑拨离间的意思明显到阮软都可以察觉到。 她不明白殷翊柏这么做的原因，但她的确被挑拨到了，心里隐隐不舒服。 不舒服的时候做事情的效率会降低，反正她见过殷翊柏了，目的达成了。阮软淡淡地瞥过殷翊柏，朝殷翊榆行礼：“殿下，人见到了，臣女先走了。” 话落，也不等殷翊榆回答，转身从涟漪身边走了出去。 殷翊榆眯眼站了一会儿，突然转头留了一句“在这儿等着”，身型一闪便消失在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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