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盲(五) 徐屿宁环臂抱于胸前,没骨头似的靠着门框,目光直白地上下打量晏时。 她不肯先开口,等着晏时自个儿发现她,再乖乖请她过去。 【宿主,攻略对象来了。】 晏时勉强睁开眼,低低开口:“师尊。” 贴在额前的湿水珠,折进他的双眼皮褶里。他稍稍扬起下巴,面色苍白如纸,像一朵颓败的花,即将凋零而去。 这动作倒和她梦中情形意外重叠,只不过眼前的晏时没有分毫桀骜和野性。 他的状态很不好。 徐屿宁心中立刻有了计较,她意识到这是个套话的绝佳机会,不能放过。 “我把丹药带回来了。”也不管晏时看不见,她两指捏住瓷瓶口晃了晃,在晏时身侧坐下。 二人肩膀紧挨在一起,属于徐屿宁温热的体温顺着相接的皮肤渡过去,稍稍暖了暖他如坠冰窟的骨血。 晏时缩了缩脖子,不由自主往徐屿宁身上靠。 一望无垠的黑里,有数百张被火舌舔舐、融得看不清原貌的脸朝他逼近,他们狞笑着、哀嚎着、哭诉着,无一例外,皆是恨他的。 画面一转,五彩斑斓的黑灌入他脑中,滴答水声响起,他又被回忆粗/暴地拖拽回那个幽暗的洞穴。 烙印在骨上的痕迹又一次泛起疼痛,他五指陷入掌心,嗅着空气中的樱木草香,努力保持理智,不在徐屿宁面前露馅。 “就这样依赖师尊也很好。”他定了定神,心口不一道。 不,哪怕再多瞎一刻,他都承受不住了。 温热的手抚上他的额头,将额前湿发捋至两侧,随后又勾起一股头发来回翻动……大抵是在编辫子。 “我最讨厌有废物赖上我,你还是赶紧康复吧。”徐屿宁编好辫子,将辫子藏进晏时披散的长发中,从储物戒里翻出一粒糖豆递至他嘴边,“吃了。” 晏时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上下牙齿碰撞将其咬碎,在甜味蔓开时愣住。 “瞧瞧,还说依赖我呢。”她戏谑地捉住晏时的长发,凑近他,仔细瞧着他那双失去神采的漂亮眼睛。 “师尊厌恶废物还这般放纵,当真宠爱我。”晏时心口郁结的情绪被糖豆的甜腻掩盖,他一下笑开,沿着发丝握上徐屿宁的手。 徐屿宁抬起另一只手,朝搁置在桌上的烛台弹去法诀,橘黄色的光登时照亮了整间屋子。 她朝晏时一步步逼近,手指挤进他的指尖,同他十指相扣,二人垂地的长发也交织在一起,一双倩影在墙上跳动,亲密无间。 “今日做什么了?”她望着墙上的影子,状似无意地问。 晏时也不主动提丹药的事,乖乖回答:“我在屋里……等师尊回来。” “是吗?”徐屿宁轻轻笑起来,递在他耳畔轻声问,“那你的头发怎么湿了?” 他的眼睛转了转,眸底阴翳竟也在这一刻变得灵动:“若是昨日,我定会说,我在去前院寻师尊时跌了一跤,摔进了灵泉里。” “今日呢?” “今日……我会说实话。”晏时五指用力扣住徐屿宁的手,稍稍仰头,笑得像只犯错后故意讨好主人的猫,“我想试试看灵泉能不能治好雪盲,又不愿意全身湿透,所以只将脑袋埋进去。” “效果怎么样?” “自然是失败了,徒儿知错,下次一定乖乖等师尊回来。” 徐屿宁被晏时的识相取悦,拍了拍他的脸颊,挣开他的手,向后退了几步。 “若我不愿原谅你呢?” “徒弟甘愿受罚。”萦绕在周围的樱木草香离他远去,晏时心弦紧绷,下意识向前伸手,却什么都没能捉住。 他耐住性子等了会儿,却只等来关门声,心下一空,再次坠入无尽黑暗。 桌上蜡烛火舌跳动,噼啪作响,在沉寂的狭小空间内格外刺耳。 方才隐去的人脸再次浮现在眼前,他们自四面八方而来,数百双通红的眼球死死瞪着他,一点一点朝他逼近。 “叛徒!叛徒!” “烧死他!” 恍惚间,似乎已经有火烧在了他身上。 …… 徐屿宁趴在窗户上瞧他,见晏时手撑着床沿想要爬上床去,指尖立刻凝出一股灵力钻进屋内,精准击中他的手肘。 晏时失去支撑,“砰”一声重新跌坐回地上,他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无辜地摸索着四周:“师尊?” 回应他的只有火舌在空中炸开的细微声响。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背靠床沿仰起头,以手捂面,沉默不语。 【宿主,攻略对象就在屋外看你。】 徐屿宁听见这话心中咯噔一声,恨得咬牙:有这玩意儿搅局,计划的效果骤减。 “我知道。”晏时在心中回道,“她的好感度呢?” 【经检测,目前攻略对象好感度为10。】 波动还挺大。 他轻轻笑起来,抚上自己的脸——是因为这张脸吗? 不是头一次有人喜欢这张脸了。他想,那些叶公好龙者,到最后无一不想撕碎他这张脸。 在无数个寒意彻骨的雪天,不仅他会被埋进雪里险些窒息而亡,就连长得同他三分像的小乞丐也会无辜被牵连,与他一起承受他们的怒火。 “晏时。” 徐屿宁知道自己计划败露,眼下是藏不下去了,索性再次推门走了进去:“药拿来了。” “师尊……”晏时在她走过来的瞬间抓住她的衣摆,迅速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扣住她的肩膀,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半真半假道,“徒弟害怕。” 他在发抖。 “你害怕谁?师尊替你除掉他,好不好?”徐屿宁好整以暇地拍了拍他的背,把他推上床,二人并肩躺着。 身为天下第一宗砌岳宗的宗主,帮他除掉他们,似乎只是桩举手之劳。 只可惜…… 那些名字在舌尖绕了一圈,最后还是被他咽下,晏时颓然闭上眼:“徒儿已经解决了。” 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已经死绝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 “徒儿只是害怕天道恢恢,不晓得哪天就遭了报应。” 徐屿宁本也只是随口一说,自然没有追问,她以手撑着下巴,趴在床上看晏时:“是吗?那你可还有什么心愿?为师可以在你遭报应前替你完成。” “的确有一心愿。”晏时勉强收拾好心情,冲着徐屿宁的方向笑,“师尊的责罚,能否轻一些?” “准了。”徐屿宁再次打开那瓶小瓷瓶,捏住他的双颊逼他张开嘴,随后将治愈雪盲的丹药塞进了他的嘴里。 “惩罚就是,”晏时听见她说,“你得陪着我出趟远门。” 没来得及回答,眼前的黑色兀然散去,被橘黄烛光温暖的屋顶映入眼帘。 他往一旁偏了偏头,瞧见徐屿宁正撑着身子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烛光映照下,她薄粉敷面,还画了凤梢,笔锋犀利的黑从眼角延至眼尾,顺着上扬的弧度飞出,加重了她的嚣张气焰。 蜡烛炸出最后一朵火星,屋内暗下来,只剩稀薄月光笼罩在徐屿宁头顶,为她的发丝镀上银光。 她回过头来,二人四目相对。 徐屿宁眼睛一弯,满头月光随着她的动作簌簌下落:“瞧,眼睛这不就好了?” “是,多亏了师尊。”他心头莫名生出几分依赖来。 他自是知道的,他的雪盲、腿伤、又被关在这屋中不许进出皆是徐屿宁的跋扈任性造就。 可是,在无数个被人折磨取笑的夜晚,从没有人会为他寻来丹药。 他只会被关在投不进一丝光的洞穴里,脖子上套上锁链,像一条不听话的狗,被主人反复鞭打,直到最终把听话刻进骨子里,任人为所欲为。 两厢对比下,徐屿宁的一点儿任性跋扈,都变得可爱起来。 “师尊要去哪?”他眨眨眼,适应着眼前出现的一切。 “自己看。”徐屿宁将信函丢给他,“好好收拾自己,这可是桩正事,别给为师丢脸。” 晏时接住信函,在摸到信函纸张的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深吸一口气,一目十行扫完信函内容,面色越来越沉,在瞧见落款那个龙飞凤舞的名字时,浑身血液骤冷。 “如何?”徐屿宁见他久不出声,始终埋着头,不耐地踢了他一脚。 晏时猛地抬头,仔仔细细地审视着徐屿宁的表情。 她不该知晓这些。 那就只是个巧合。 “多谢师尊,徒弟会好好准备的。”他艰难咬字,每多说一字,就多一把刀割开心上横七竖八的伤痕。 徐屿宁狐疑地瞧他,不再多说,收回信函就离开了屋子。 “你好好休息吧。” …… 过后几日风平浪静,迟逾白也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没闲工夫来找茬。 很快,就到了即将出发的日子。 徐屿宁尚未回来,晏时候在屋中,迎着月光坐在窗边,手中握着一支银簪,簪子在他的脸颊上方流连,始终没有落下。 【宿主,经过数据分析,系统认为外貌是攻略的重要因素,不建议宿主自毁容貌。】 “你能换宿主吗?” 【不能!】系统气急败坏。 “那就对了。”晏时冷笑,“我的脸日后如何恢复,就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他猛地用银簪狠狠刺向自己的眼尾。 ——忽然,他想到了徐屿宁说的梦。 手下动作一顿,随后沿着眼尾一路向下,直到划到嘴角才停下。 那张清冷的脸,瞬间鲜血淋漓。 晏时看着指尖沾染的血珠,绽放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 “如此,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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