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面(五) 翌日。 湿润的风轻轻吹拂团团软云,撑开一匹无望不见头的蓝色丝绸,淡白天光为万物涂抹上一层柔软的白。 冬日里难得见到这样的晴朗。 青莲绒的灰鼠斗篷自花海中央绽放,晏时缩在斗篷里,一头长发披散在身后,鬓边有两缕碎发轻飘飘垂下,滑入毛茸茸的领口,和松散的束带缠在一起。 他低垂着眼,专注地盯着自己手中那团形状不明的玩意儿。 徐屿宁推开房门就看见了这一幕。 美人配花,实在赏心悦目。 ——如果忽略时不时钻进耳畔的系统音的话。 【宿主,方法错了,这样是无法成功绣出完整的图案的。】 【宿主,你又错了。】 【……已为宿主发放绣法大全,请宿主注意查收。】 她好整以暇地倚在门框边望着晏时,见他手指用力,最后将手中丝线越扯越乱,最后索性丢在一旁,重新拾起一团新的从头来过,只觉好笑,一时惺忪睡意去了大半。 “晏时。” 晏时抬头时,表情瞧不出任何异样,只能从微挑的眉梢窥得几分不耐。 “师尊。”他乖乖说道。 “在给为师绣香囊?”徐屿宁不等他回话,自顾自走到他身边坐下,坏心眼道,“绣吧,为师看着你绣。” 他握着针线的手一顿,悬在线团上方,迟迟没有动作。 【宿主,绣法大全已经很详细了,你一步一步跟着做就能绣出来。】 系统的机械音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徐屿宁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翘起嘴角笑了一声,随后屈起手指轻轻一点,一个漂亮精致的香囊就成型了。 “既然徒儿不肯在我面前卖弄技术,那就让为师送你一个香囊吧。” “……” 【……】 晏时和系统齐齐沉默。 她拿起那只小巧的香囊,别在晏时腰间,顺手揉了揉他的头顶,学着她爹往日对待小辈的语气:“为师把对你的关爱都系在香囊里了,好好戴着。” 晏时抿了抿嘴,手指弹了下那只香囊,复而又露出柔顺的笑,双颊迅速飞上两抹绯红: “多谢师尊。” 他的下巴蹭着斗篷领口那圈毛领,刻意颔首,塌着腰坐在地上,眼皮轻抬,轻微仰视的角度看她,眸光揉成碎碎的晨露,好不可怜。 徐屿宁定定地看着他,心下不由感慨,这奸细真是为了任务豁出去了,瞧他现在这幅柔弱俏佳人的模样,谁还想得起起初一瞥的清冷,又哪里看得出他是名男子? 压下心中悸动,她故意说:“穿着这般繁琐,还如何练剑?” 她可没有这件斗篷,也不知道晏时是从哪弄来的。 昨晚结界没有异常,那就只能是……他身上的系统能力强过她,能神不知鬼不觉离开此处却不惊动她。 可既然系统有这种能力,为何又要使迂回战术,攻略她来达成目的? 桩桩件件都透露着矛盾,徐屿宁想不通,只得继续观察。 “晨起时觉得冷,在偏殿床下的箱子里找到的。”晏时眨眨眼,“如今沐浴阳光,已经暖和了许多,徒弟这就把斗篷放回原处。” 徐屿宁点头,跟着他去了偏殿,看他还真从床下拖出了一只木质的大箱子,一打开,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每一件,她都毫无印象。 她心下纳罕,凑近去瞧,居然在箱子内侧最边上发现了一张信笺。 指尖虚空一点,信笺凭空打开,一行熟悉的字迹浮现: ——“生辰礼”。 是迟逾白的字。 徐屿宁一怔,冥思苦想片刻,也没想明白迟逾白是何时把这只箱子藏在这儿的。 再者说,他每年送的生辰礼不是磨剑石就是剑谱,从未送过衣裳。这些衣裙着实不像他的手笔。 【宿主,经过系统分析,仍旧认为应该将迟逾白的礼物毁尸灭迹,而不是告诉攻略对象礼物的存在。】 机械音兀然响起。 她不动声色地朝晏时看过去。 晏时慢条斯理地解开斗篷的束带,一边脱下斗篷将其叠好,放入箱中;一边在心里回复系统:“既然你说了这是额外奖励,让我自己选择处理方式,就不要多嘴了。” 系统安静下来,但晏时却莫名感知到了脑内有不服气的情绪波动。 他“啧”了一声,偏头去看徐屿宁,柔声道:“师尊,徒儿现在练剑给你看可好?” “你如此勤勉,为师实在欣慰。”徐屿宁顺着他的话道,“走吧。” 木箱“啪嗒”一声关上,被重新踢入床下。 她稍稍落后晏时一步,在他推开门时将手背于身后掐了个诀,白光一闪,擦着木箱边缘飞快滑进床底。 …… “再来一遍。” 徐屿宁捏了捏眉心,顿觉头疼。 昨日还能流畅地挥出第五式,今日却只记得第一、二式,未免演得太过了罢。 真当她是傻子吗! 晏时握剑站于花海中,神情无辜地看着她。 他脱下灰鼠斗篷后只着一件束腰的银丝绣竹的黑色劲装——徐屿宁猜这件衣服也是从那只木箱子里找到的——高领将他的脖子遮得严实,青绿色的香囊挂在腰带上摇摇晃晃。 的的确确是张套麻袋也漂亮的脸蛋。 徐屿宁怀疑,组织之所以选中他来做卧底,就是对他这张脸无比自信。 她深吸一口气,拂袖而去:“你好好练吧,为师下午再来看你。” 想了想,她又意味深长地丢下一句:“为师还等着你的香囊。” 晏时闻言绷直嘴角,没有应答,对着徐屿宁的背影作揖。 …… 踏出院落时,徐屿宁犹豫一瞬,最后撤了结界。 她面无表情地望着一旁石堆上线条流畅的剑痕,将一张追踪符拍进缝隙里,黄光一闪就消失不见。 袖中的传音符再度滚烫,她单手掐诀,安静地听完传音符内苏予迩的絮叨,御剑乘风朝山下去。 刚在集市前站定,一袭白衣的苏予迩就灵活地窜到她身边,急切道:“快说说,晏时怎么被你收为徒弟了?” 苏予迩是除迟逾白外,在砌岳宗与她交往最多、最为亲近的人。 二人父辈就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关系,彼此扶持建立了砌岳宗。苏父在苏予迩幼时就无比耐心地给她灌输“一定要对宁宁好”的思想。 可孩子总是叛逆的,苏予迩故意反其道而行,儿时二人颇不对付。不过自从徐屿宁把她打趴下后,苏予迩那股叛逆劲儿也被打散了,开始像块赶不走的狗皮膏药粘着徐屿宁。 她的天赋虽比不上徐屿宁和迟逾白两位备受天道青睐的天才,但也算是佼佼者。这些年多亏了她,徐屿宁肩上的担子才没那么重。 她这位好友往日最爱八卦,宗内谁和谁又约架了、哪两个又闹别扭了、还有各种各样的爱恨情仇……苏予迩统统了如指掌,每次得了新消息,都会兴致勃勃地同她分享。 收徒之事她并未外传,想必苏予迩是今日晨起检查魂灯时发现多出一盏,就火急火燎来问她了。 “不安分的人总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徐屿宁语气淡淡,并不打算多说。 苏予迩撇撇嘴,识相地不再追问,自顾自地挽起她的手,拉着她向集市内走去:“走走走,我看中了一匹丝绸,刚制好衣裳,绝对适合你!” 闻言,徐屿宁脚步微妙一顿。 她想起了那个突然出现的木箱。 说起来……那些衣裳不像迟逾白的手笔,倒是很像苏予迩的风格。 每年生辰,苏予迩总会送各种各样的衣服首饰给她。 “苏予迩,迟逾白有没有找你参考过衣服样式?” 她索性直接问道。 “没有。”苏予迩皱皱鼻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和他不对付,眼下更是看他不顺眼!” “行了,别提那劳什子烦心事,快去试试衣服。”她牵着徐屿宁迈入绣衣坊,眼神示意店小二拿出定制好的衣裳,将徐屿宁推进了更衣室。 徐屿宁看着手中这匹清透的妃色曳地长裙,眨了眨眼睛。 待她换好衣裳,等在一侧的苏予迩立刻望过来,蓦地眼前一亮,美滋滋道:“我就知道,这件衣服一定适合你!” “走走,上街亮瞎大家的眼!”她兴冲冲一拍手,拉着徐屿宁离开了绣衣坊。 缕缕阳光洒在楼阁飞檐上,放眼望去一片色彩斑斓。 集市内的街道修得平坦宽阔,店肆林立,商贩热情吆喝,人群攘来熙往,烟火气扑面而来。 她们二人也算是集市常客,店铺老板都认识她们,笑着邀请她们来瞧一瞧自己的新鲜玩意儿。 周围的百姓都在偷瞄,还有胆大的跃跃欲试准备搭话,但眼神一触及她腰间象征身份的腰牌,又缩了回去。 二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最终在糕点铺子前停下。 卖糕点的老婆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乐呵呵地问她们要不要买一袋。 糕点香喷喷的气味钻进鼻尖。 她垂眸看了过去。 最外层摆着整整齐齐一排红糖炸糕。 糯米皮包裹住红糖,表皮上撒了几瓣微卷的花瓣,只能隐隐看见丝丝缕缕的红色糖芯渗出。 “来一份吧。” “好嘞。” 老婆婆手脚麻利地打包好,将包装精致的糕点递过来。 徐屿宁慢条斯理地拆开糕点包装,往嘴里送了一个,腮帮子一下子被塞得鼓鼓囊囊的,甜津津的味道让她软了眉眼。 正溺在浓密甜意里,站在一旁的苏予迩忽然扑哧笑了一声,用手肘推了推她,压低声音神秘道:“你瞧,你的便宜徒弟就在前面。” 她循着对方的视线望去,瞧见本该乖乖呆在砌岳宗的晏时出现在香囊铺前,正怀抱十几个香囊,递了一串铜钱给老板。 “你说,这香囊是不是给迟逾白的?”苏予迩“啧”了一声,“果真不老实。” 恰在这时,晏时忽地回头向她们看过来,隔着熙攘人群,他的目光准确无误地落在徐屿宁脸上。 他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挂上无懈可击的微笑,遥遥冲她行礼。 “不。”徐屿宁沉默一瞬,道,“这香囊是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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