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面(一) 隆冬时节,万里飞雪。 浸着凉意的阳光攀上屋檐,常青树的枝叶上凝着一层薄薄的寒霜,张牙舞爪向四周蔓开。 倏地,洪亮的钟声回荡在砌岳宗每个角落,无数鸟雀被惊起,抖落一身细雪,冲进铅灰色的云雾中。 徐屿宁踩着钟声的尾巴走进演武场。 铅灰色的云罩住天幕,皑皑白雪铺在地面上,天地只剩下灰白两色。许是看厌了这二色,她弃了白色鹤纹的弟子服,穿了件金丝绣花的红色绢裙,裙摆上的花纹随着她的步伐摇摆,鲜活又张扬。 这抹边缘锋利的红摇曳着,嚣张地刺破寡淡的灰白,成为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寒风刀似的刮在她脸上,她五指一掐捏出法诀,将来势汹汹的寒气同自己隔绝开来,轻快地走向那群正安静等候的弟子。 一弟子似有所觉,朝她的方向看来,连忙出声:“小宗主。” 其余弟子闻声回首,纷纷向她问好,眼底藏着惊艳与好奇。 徐屿宁眼角至眼尾连成的上扬弧度格外俏,乌黑透亮的眸子懒洋洋地看向众弟子,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哼作回应。 若是其他弟子迟来,势必会受罚。 可是她不会,因为她今日是来授课的。 铮一声,长剑出鞘。 “看好了。” 徐屿宁不多废话,直接舞了一套剑法。 分明是砌岳宗的基本剑法,可是由她挥出却没有那份一板一眼的单调无趣,她身段灵活,动作轻盈,相当赏心悦目。 一套剑法终了,徐屿宁利落收剑,正欲开口讲解剑法,就瞧见好友苏予迩满目焦急地站在弟子们身后,冲她招了招手。 若非急事,苏予迩不会此刻来找她。 徐屿宁眉心一跳,心头冒出不详的预感。她三两句话交代完今日的任务,绕过人群来到苏予迩跟前。 “宁宁,迟师兄回来了!”不待她问话,苏予迩就捉住她的手,劈头盖脸道,“他还带回了一位浑身是伤的女子,扬言要退掉同你的婚约,与那女子成亲!” 弟子们装模作样地舞着剑,余光疯狂朝她们这儿瞟,竖着耳朵努力听。 只听徐屿宁冷笑一声,语气平平道:“他哪来的脸?” 嘶—— 弟子们倒吸一口凉气。 砌岳宗上下也只有这位姑奶奶敢如此轻蔑地提起迟师兄。 迟师兄名叫迟逾白,乃砌岳宗宗主首徒,根骨奇佳、悟性也高,性子又冷,是无数弟子心中那轮可望不可即的明月。 而徐屿宁则是宗主之女,天赋比起迟逾白有过之而无不及,属于睡一觉也能有所感悟的天才,自小嚣张跋扈惯了,没人治得了她。 二人的婚约自幼时定下,互相知晓对方是要牵手一生的人,向来亲近默契。自从十年前宗主闭关后,宗内事务皆是他们合作处理。 本是段天才相合的绝世佳话,没想到迟师兄出了趟任务,竟像个毛头小子似的被不知名的女子勾去了魂! 也不知那女子有何特殊,能让迟师兄舍去小宗主这位绝色和砌岳宗的荣誉,不顾一切也要和她在一起? 弟子们哪里还有练剑的心思,一心想要奔去迟师兄的住处瞧一瞧神秘女子真容。 徐屿宁察觉到众弟子的躁动,轻飘飘地扫了他们一眼,弟子们霎时间偃旗息鼓,乖乖挥动手中长剑。 她也不急于质问迟逾白,慢条斯理地在演武场内转了几圈,时不时提点几句,面上看不出半分异色。 仿佛此事于她而言没有半分影响。 真不愧是小宗主,她才是真正的眼高于顶,谁都入不了眼。 弟子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 钟声再次敲响,徐屿宁抛下一句“下课”,踏上长剑拂袖而去。 徒留被剑气搅得七零八落的雪花躺在原地。 瞬息间,她已到达迟逾白的住处。 手指一弹,剑气毫不留情地将院中那棵养了数百年的桃树拦腰斩断。大树轰然倒塌,惊起一片细雪,闹出不小的动静。 围观弟子匆匆赶来,正巧看见这一幕,惊得眼睛瞪圆。 ——真不愧是小宗主! 徐屿宁的脚尖狠狠碾上雪地里的断枝,断枝不堪折磨,发出咯吱的呻/吟。她冷冷地盯着眼前紧闭的木门,环臂抱于胸前,等着迟逾白迎出来。 他要是敢不出来,她就把这座院子夷为平地。 默数到三,徐屿宁正要动作,就见迟逾白推开门走了出来。 “徐屿宁。”迟逾白连名带姓地唤她,声音如切冰碎玉,比落在她发顶的雪更冷。 他眼底本残留了些许关切温柔,却在望向她的刹那被沉默的怒气覆盖,那身素来一丝不苟的锦袍此刻竟无比凌乱,晕开片片血花,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荒诞的错乱感。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皎洁清冷的明月坠入泥潭,沾染污垢,自然已不配被称作月亮了。 徐屿宁锁着眉头,强行按捺下一剑把迟逾白劈成两半的念头,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我会告知师父解除婚约,此事错在我,对不住。”他站在狼藉的院中,似是想起什么趣事,波澜不惊的黑眸闪过一抹笑意,“若你日后遇到喜欢之人,就会明白我的感受。” “也许不会有那一天。”徐屿宁面无表情看着他,忍着恶心说,“但我现在体会到了遇见讨厌之人的感觉,实在令人作呕。” 迟逾白嘴角几不可察的弧度终于收敛,他抿紧薄唇,声音沉沉:“徐屿宁,世界不会围着你转。” “你哪来的立场教训我?”她忍无可忍,一剑劈过去,“恬不知耻!” 裹挟着雪花的剑气朝迟逾白袭去,他表情不变,硬生生挨下这一剑。 兴许是没想到徐屿宁会毫不顾忌,他并没有调动周身灵力去挡,结果直接被击飞出去,后背撞上倒在地上的桃树,不受控制地呕出一口血。 元婴大圆满的全力一击,他一个元婴中期根本承受不住。 衣袍上的血花受到滋养,愈发艳丽。 “哈。”徐屿宁漂亮的桃花眼里盛满嘲意,她满意地勾起嘴角,踩着断枝走到迟逾白跟前,用剑尖挑起他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既然你违背婚约,让我当众丢了脸,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迟逾白吃力地喝喝吐气,倍感折辱地垂下眼,不肯与她对视。 而院落外那群围观弟子早就被吓傻了,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剑尖轻佻地划破迟逾白的脖颈,豁开一道细长的伤口,迅速往外渗血。徐屿宁手腕一翻,握着剑将血珠拍上他的脸颊。 她没有收力,锋利的剑刃很快也在迟逾白的脸颊上留下伤口。 不出一刻,迟逾白光洁白净的脸就被乱七八糟的血痕覆盖。 这种皮外伤对于经历过锻体的修士来说不足为惧,可此等手段比之将他剥干净丢在众人面前屈辱千百倍。 二人皆知院外藏着不少看热闹的弟子,徐屿宁故意选择这种方式找回面子,把高高在上的“迟师兄”这个招牌砸得稀巴烂。 他下了她的面子,她就毁掉他的名声。 礼尚往来嘛,相信爹爹会对她此番行为感到欣慰。 “现在让我来会一会那位姑娘吧。”她指尖极缓地抚过剑身,语调又轻又柔,像条吐信的毒蛇盘在他的耳畔,“若是受你蒙骗,我定要助她脱离骗局。若是和你一样不懂礼义廉耻……” 尾音消散在空中,意思不言而喻。 迟逾白霍地掀起眼皮,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嘴唇翕动半晌,最后颓然地闭上眼:“我愿用一身修为作抵,只求你别伤她。这是我一人的错。” “谁给你的自信,让你以为你有资格谈条件?”徐屿宁扯了扯嘴角,一脚踹开他。 雪霁天晴,云团散去。 没了阻碍,阳光倾泻而下,雪地反射的白光刺眼。 一时间,除了迟逾白粗重的呼吸声,再无其他声音。 “噗嗤。” 短促的笑声突兀响起,打破死寂。 弟子们呼吸一窒——是哪位莽夫! 在场众人齐齐循声望去,终于得见那位被迟逾白捧在心尖上的美人。 仔细瞧,这位美人的五官算不上多撩人妩媚,但是五官精致、线条明朗,又长又直的睫毛下压着一双琥珀色眼睛,同迟逾白一样,有种不近人情的清冷孤傲,但浑身淬炼出的锐利攻击性让她多了几分踩入人间的真实感,同他人区分开来。 迎着无数双眼睛,她不见慌张,反倒坦然地牵起嘴角朝徐屿宁笑。 美人脸上的病气被融融笑意掩盖,她坐在粗陋的木质轮椅上,自然地理了理腿上的毛毯,肩上薄雪顺着动作簌簌下落。 像一株长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枯竹,有种破碎与磅礴生命力并存的矛盾美。 徐屿宁挑了挑眉,调转方向朝此人走去。 以她的修为,不该对此人的出现一无所知。 就在她距离美人几步之遥时,古怪又冰冷的声音忽然在脑中响起。 【滴,和攻略对象初遇任务达成。】 【请宿主隐瞒男身,攻略徐屿宁。】 徐屿宁微妙地停住脚步,握紧手中长剑,谨慎地将灵力铺向四周探查。 竟无一人露出惊诧的表情,就像是什么也没听到。 与此同时,美人开了口。 “我对你们二人的婚约知情。” 她推动轮椅,缓慢朝徐屿宁靠近。 徐屿宁下意识地将剑挥出,挡住美人去路。不料她竟径直握住剑刃,亲昵地凑上来。 剑刃擦破美人脸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衬得她脸色更加惨白,透出一种病态的绮靡。 美人扬起脸,眸光微闪,眼底涌动的暗色悉数收起,嘴角上翘,露出温柔无害的笑容: “现在,你要杀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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